他從地下賭城的出口走向街道時，正迎上一陣天風。風很清涼，暫時吹散了他身上濃鬱的香煙味。
    這是一個不能以貌取人的時代。在一千年以前，人們可以通過他人的穿著和氣質，來斷定他所屬的社會階層，這一套在今天已經行不通。年輕人不再叛逆，因為根本沒有主流價值觀可供批判，藝人和娛樂明星是世界的寵兒，他們的每一款新衣服、每一個新創意都被瘋狂的粉絲們爭相模仿，模仿來模仿去，占據時尚前沿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根本搞不清楚。於是滿身都是洞和裝飾環的少女、把自己的全身塗成白色並幾乎裸身的青年、穿著兩千年前的歐式長裙的老婦人和打扮得像東方俠客一樣的大叔都司空見慣，任何搞怪都隻能引起一時的哄鬧，而這哄鬧最多能持續五十秒。
    在這樣一個曝光過度的世界裏，低調是一種美德。從這個角度來講，他是一個品德不錯的人。
    一件鬆鬆垮垮的黑風衣，連帶子都沒有，袖口能看出一點被磨過的痕跡，可以判斷出此人相當節儉，褲子和鞋都是最普通的質地，不過穿上應該很舒服。這身衣服的主人年齡很模糊，在沒有多少光線的地下出口處像二十四五，走到有電子感應燈的街麵上時，又好像已經三十多歲。他應該來自東方，雖然那一頭長發打了些卷，但那種漆黑非常天然，另外，東方人那種與生俱來的神秘氣質也在他身上，而且很明顯。
    他現在正低著頭，從一群瘋狂的街舞少年身旁走過——他們的頭上是打雷般隆隆翻滾的音樂，腳下是不斷閃爍的感應地麵。前方幾步處，巨大的懸浮式廣告牌正賣力地喊出廣告詞，最受歡迎的偶像派藝人在代言最新款的便攜式電腦，而後廣告內容發生了變化，是一條僅十餘秒的無聲宣傳詞，畫麵則是一個密閉的、水晶盒子般的小房間裏，在潔白的被褥上，一個人伏在上麵，露出輪廓優美的後背，柔和的黃皮膚沁出溫潤的汗珠，這時另一個人的手出現在了屏幕上，粗大的骨節和極淺的膚色，讓人能聯想到手的主人一定身材高大。這時伏在被褥上的人輕輕地側了頭，隻是短短的一秒，卻能讓觀眾清楚地看到，被汗打濕的劉海下麵，那雙清秀的眼睛裏流動著淡淡的波光，柔和卻充滿誘惑。
    他突然站住，入神地盯著那廣告屏。可幾秒鍾過後，鏡頭切換，又變成私人飛行器的廣告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而後似乎想到了什麼，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沒走幾步，就進了一家咖啡店。
    “先生您好，想點些什麼？”
    低檔的咖啡店不會雇傭真正的女侍者，所以現在和他說話的，是一個漂亮的機器女仆。現今科技的發展水平，使得機器人高度仿真，如果不仔細分辨是看不出來的，除非它們開口說話。
    “一杯檸檬水。你們這裏有點播屏嗎？”
    “有的，先生。”
    五分鍾過後，一杯檸檬水被放在了桌子上，同時還有一個兩隻手掌大小的觸屏電腦。
    他開機，輸入自己的代碼和支付密碼，很快就進到了播放頁麵。形形色色的資源在不斷循環閃過，他看了幾秒鍾後，按下人工搜索，然後在輸入欄中打下“阿佛洛狄忒”幾個字。
    果然，他在廣告牌上所看到的那個畫麵就是第一項搜索結果。他拿起檸檬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用食指點了進去。
    接下來的二十分鍾裏，他坐在座位上，很認真地看著屏幕，眼睛幾乎都沒眨動幾次。
    非常的香豔，以及……暴力。
    從視頻資源的關鍵字可以看出，這是今年空之籠內阿佛洛狄忒的表演，而這個視頻的點擊率明顯比其他同類視頻高出好幾倍，屏幕下方的評論各種猥瑣，不過大體上傾向於讚美，其中有一條評論被讚同的次數最多，內容是：“黑頭發那個真是阿佛洛狄忒？怎麼看著比人還XX啊。”
    他又把視頻進度條拖到了最開頭處，重新按下了“播放”。
    小小的房間，有著透明的天花板和牆壁，由於來自四麵的燈光是柔和的乳白色，所以房間也變成了一個乳白色的水晶盒。房間的正中有一張床，床單和被褥都是純淨的白色，而在這白色中，那帶有東方魅力的、美麗而毫無遮掩的身體就像花的蕊，他的伴侶則背對著屏幕，隻露出寬闊的背部，年輕，健美，而充滿力量。
    他們開始狂歡。
    由於藥物的作用，他們過度興奮，不安，動作粗暴，然而任何人都不能否認，這樣的鏡頭具有非常原始的美感。他們的皮膚泛起紅暈，汗水滲出，被褥被撕扯，最後掉到地上。那來自東方的阿佛洛狄忒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卻一直不住地哭喊，仿佛壓抑不住體內的痛楚和歡愉，每當他的愛侶問他舒服與否，他都會搖頭或點頭。房間裏彌漫著瘋狂的蜜意，讓觀賞者感到驚奇、嫉妒，明明阿佛洛狄忒之間不應該存在這種甜蜜，就連人類也很難做到，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愛情。
    而愛情，已經是這個世界上瀕臨滅絕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