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過後的第三天。金榜就貼了出來。百姓們紛紛擁上前去觀看。
    “終於出來了，今年這狀元會落到誰家呀？”
    “哎哎，別擠我，都快看見了……”
    “等等，等等……我好像看見我家少爺名字了！好像是……一，二，三……倒數第五個，呀！考上了！”一圈人哄笑。
    “哎，今年的狀元怎麼以前沒聽說過呀……張青雲？這是哪家公子？”
    “你不會看錯了吧！俺覺著那個幸公子可是要穩拿狀元的……我看看……哎還真是……”
    “什麼？幸公子沒考上？不是吧……”
    “你們別吵，這麼多人名呢，我們再看看。”
    “呀，在這呢！”
    眾人紛紛順著那人的手指看去，朱紅的喜榜上，幸閱的名字就那麼毫不起眼地擠在眾多名字中間，頓時像是平地裏響起一聲悶雷，眾人議論紛紛。
    街上一個隱蔽的酒屋角落，幸閱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二虎坐在自家老大身邊，心疼不已，忽而猛拉住幸閱將要往嘴中送的酒杯，吼了一聲：“老大！別喝了！”
    幸閱滿不在乎地掙開，擺手道：“你走開……本少爺……不用你管！”
    “老大……”二虎黑黝黝的臉上五官扭成一團，搓著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看著幸閱什麼也不說單是一個勁的喝酒，二虎心鞭抽般的疼。
    老大明明可以是狀元的……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怎麼可能忽然失利……老大這一路順當的不行，怎麼最後這一步就跌了！
    幸閱抬眼望著二虎，淡淡笑了笑。“二虎啊，你老大我生平從沒這麼努力地去做一件事，可是……我，連個狀元都考不上，又如何救國救民……二虎，老大是不是根本就擔當不起這份重任，即使再努力，也不行的？……”
    要是別的人，看到幸閱一蹶不振的樣子很可能會嘲笑他經受不起挫折，可是……二虎上前使勁摟住幸閱的肩膀。可是老大其實是真的非常努力……拚命想做的更好，總是拿自己最出色的一麵展現給兄弟們，他是老大，是要領著他們幹大事的人……他才十八歲，別的公子哥到了這個年紀連孩子都有了，但老大卻承受著如此大的壓力。老大不能倒，他是兄弟們的頂梁柱，可是，他畢竟還小，甚至……比弟兄中大半以上的人都要年輕，誰來做這個孩子的頂梁柱呢？老大的苦，隻能打碎了往自己肚裏咽，還要拚命展示出很輕鬆的樣子……這樣的老大，誰不心疼呢！
    今天，算是太由著性子來了，居然連平日的形象也不要了……幸閱重新打開一壺酒，拉著二虎坐下，開玩笑地說：“二虎，聽說你們家媳婦又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你小子夠努力啊，來，今兒個老大給你道喜！喝！”
    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二虎滿臉愁容的坐下，吸吸鼻子擺出一副極開心的表情。“謝謝老大！”
    此時，卻有一道身影直立在門邊，臉上仿佛結了萬年的冰霜。葉冥眼神淡漠的望著幸閱，許久開口，語氣冷如霜：“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地痞在這痛飲呢。原來是幸小公子啊。”
    幸閱猛然抬頭，隻見葉冥緩緩走近，清秀的眉頭微皺著，白玉般的臉頰上劃下一滴汗水。一時間幸閱愣住了，說話也結巴起來：“小……小葉……你怎麼……”
    葉冥抓著他的肩膀，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怎麼，葉某全城都跑遍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原來你在這裏呆著使性子啊？”
    幸閱有些尷尬，別過臉不再作聲。二虎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敢插，心裏納悶：老大平時那麼厲害，誰敢這麼跟老大說話啊！這個葉冥果然是……名不虛傳。
    葉冥繼續道：“我原以為，幸閱不是那麼容易被打敗的。可是，你今天讓我很失望……”
    幸閱忽而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人。
    葉冥卻放開手，轉身背過去不再看他，冷冷道：“葉某尋你，隻是傳皇上的口令，今晚上榜的人都要進宮受宴，尤其是你……”
    尤其是……我？幸閱伸手去拉葉冥的手臂，想要問些什麼，葉冥卻先一步向屋門走去，沒有再回頭。
    幸閱頹然地站在那裏，腦中那句話一直在盤旋著。
    我讓你失望了麼……小葉……
    這晚，群英聚集在禦花園內。老皇上大擺宴席，眾大臣和考生們交流著，暗自開始拉幫結派。歌舞笙簫之中，幸閱一身華服赫然坐在人群裏有說有笑，談吐大方文雅。
    葉冥遠遠坐著，不時看看那個談笑風生的少年，又幽幽歎口氣，長而密的墨睫隱去眼眸中深深的自責。
    幸閱，你若知道這是個計會怎樣？並且，還知道，這是葉某一手策劃的……專待你不知不覺地陷進去，連個後路都沒有。幸閱，你會原諒葉某麼？
    不。葉冥暗暗搖頭，捏著酒杯送到嘴邊。以他的個性，怎會容忍自己的朋友欺騙自己。或許，他會殺了自己吧……隻要任務完成，葉某就再不欠錦國皇上的了，即便他是自己的父皇，也絕不再幫他……到那時候，葉冥的命，就由幸閱處置吧。
    幸閱應付完一圈的人，稍微活動一下快舉僵的手臂。看見老爹還在和其他老大臣們談話，又看看那個摘走狀元桂冠的張青雲被眾星捧月般圍著，就覺得無聊又煩悶，索性趁人不注意默默從酒席上退了出來，獨自走到東麵的池塘邊的小亭中。
    今夜的風格外涼爽，吹的人隻打寒顫，池邊的樹葉冷不防被吹落打在水麵上，擊出層層漣漪搖晃著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
    幸閱取下腰間的玉佩，放在手心輕輕摩擦著。幸閱忽然想起母親來，他隻知道，母親死時曾勸他好多話，如今一件也想不起來了……而且，總覺得記憶那裏出了差錯，好像斷了線，有些畫麵想串又串不上，就像兩麵鏡子打碎了混在一起，在捧起一些碎片卻分不清楚。幸閱也不確定，總認為有些重要的事，重要的人被自己遺忘在某個角落裏，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身後一陣清冷的聲音響起：“幸閱，原來在這裏。”
    幸閱猛然回神，轉頭看見葉冥向自己走來。“小葉……”
    “嗯。”葉冥隻輕輕應一聲，站在他身邊，不再多言。
    清澈的月光銀水般灑落在他白玉無瑕的臉上，他眼珠轉動時，睫毛會跟著微動，上下微微顫著，就像蝴蝶。風靜靜吹過，葉冥攏了衣袍，淡淡笑著：“天該冷了……”
    幸閱仿佛沒有聽見，隻覺今晚喝的太多酒，腦子昏昏沉沉的，思維也像快要脫韁的野馬，死死拉著腦中那根線。他一手撐額邊揉邊按，隻胡亂點點頭。
    葉冥眼神寧靜地望著他，語氣柔和道：“幸閱，葉某今天說話有些衝了，但是……葉某不想見到你那個樣子……幸閱應該是像剛才在宴席中那樣，意氣風發。”
    幸閱迷迷蒙蒙地望著他，視野晃來晃去，頭開始微微眩暈起來，一開口，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小葉……沒想到，你會對我失望。我一直……一直在期待你的讚許……隻要你……”
    葉冥驀然睜大雙眼望著他。
    幸閱扳著他的肩膀，重重呼氣。“小葉……你怎麼就不明白？”
    葉冥疑惑地：“幸閱，你可是醉了？”
    幸閱淡笑：“是啊，醉了……醉了才好，說出來，你就會原諒我……”
    葉冥正要開口，卻聽見他聲音不大不小擲地有聲：“小葉，我隻要你……一生都，隻要你……”
    風卷起他的聲音，盤旋很久，之後銷聲匿跡，可卻如一道響雷劈在耳邊，葉冥怔愣著，腦中一片空白。顫著水唇，緩緩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幸閱將額頭抵在葉冥光潔的額上，呼吸漸漸粗重。“我說我愛你……”
    我愛你……隻有醉酒才敢說出來……隻在沒有旁人的注視的今晚，幸閱才敢直視這樣的感情啊。小葉……小葉……我愛你啊……
    葉冥頓然間束手無策，想推開眼前的少年卻沒想到幸閱一直在習武，力道大得出乎意料，竟沒能推開。
    幸閱緩緩壓過來，突來的溫暖緊緊貼在葉冥微涼的唇上。葉冥呼吸一滯，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幸閱，不是在開玩笑……這是真的！
    炙熱的呼吸噴在臉上，幸閱一手按在葉冥腦後，一手緊緊環上他纖瘦的腰，緩緩加重這個吻，霸道的舌尖長驅直入，小心卻抑製不住的狂躁在口中肆意入侵。
    不行，不可以……可是……還想要……更多的更多的……想要他的心！
    葉冥緊緊握著幸閱的肩膀，卻半分力氣也使不上，幸閱的吻，火熱卻絕望……
    “小葉……怎麼辦，該怎麼辦……”幸閱鬆開葉冥微腫的水唇，緊緊將人抱在懷裏。
    葉冥緩過神，一點一點推開幸閱，直直往後退了幾步，臉上紅潮未去，語氣卻冰冷如霜幸閱聽見他說：“幸閱……永不可能。”
    愕然抬頭，葉冥已經轉身。“去吧，皇上還在等你……”
    永不可能……
    永不可能……
    幸閱……永不可能……
    幸閱如同置身冰窖，整個人石塑般站在那裏……看著眼前人漠然的身影漸漸遠去，眼睛眨也未眨，最終發酸……好像要落淚。
    掩麵，終是未能讓它跳出眼眶，這個夢……終究還是讓他醒了。幸閱抬眼，長長呼出一口氣，落寞的身影單單地立在亭中，見者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