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芳華,一念成訣  芳華戚戚逐水流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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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隻是小人物,敵不過命運的心血來潮。——題記
    自戚芳離開湘西麻溪鋪,走向了江陵時,她的一生就麵臨了一個迷宮,且終其一生都都未走出。
    她真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青春年華,美麗嬌憨,青梅竹馬,這些好處也隻是普普通通的、尋常人家的美好。她沒有飄然出塵,沒有玲瓏剔透,也沒有功夫了得。
    十七八歲的她在和師哥練劍的時候,不過是懵懂地使著局外人看著好笑的“忽聽噴驚風,連山若布逃”的劍招,抵擋不住師哥的劍招時賭氣收劍,嬌嗔:“算你厲害,成不成?把我砍死了吧!”不知為何我就想起了辛棄疾的《清平樂村居》,這樣子的場景和“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意韻最恰。從從容容的時光,細細碎碎的美好,安安穩穩的生活,就這麼一路走下去,她和她的空心菜師哥會穿過時光成為“白發誰家翁媼”……
    我們對生活的種種盤算、設想,都抵不過命運的下一個拐角。她和師哥踏上了江陵的土地了,毫不設防,走向了那布滿荊棘與漩渦的萬家。萬家子弟的種種不善,群毆都不過是個序曲,看到那樣處心積慮,“眾誌成城”的陰謀,才知道原來陰謀可以像交響樂一樣聲勢浩大,密不透風。
    爹爹生死不明,師哥忽然成了要和妖嬈女子私逃的淫賊,突如其來的變故,好像夏天夜裏的暴雨,冰涼粗重打在臉上,讓人看不清前路,也不知身處何地。那時的戚芳滿臉漲得通紅,道:“你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哭出聲來,全身顫抖:“我……我還是死了好!”見狄雲右手手指全遭削落,又走上前來為他包紮傷口。女孩子的愛與恨,開始混沌無比。以往的信任與愛戀,親眼所見的不堪與慘痛,劈頭蓋臉地打來,難以分辨的是非,讓這個女孩子本能地選擇退避。
    再見狄雲的時候,她已經一身綢衫,並不是鄉間穿出來的那套新衣。這是一個微妙的暗示:她已經在向過去告別。告別那個鄉間了無心機,如露珠一樣自在淳樸的女孩子。難怪狄雲見了她,欣喜若狂,走上一步,見了此卻跨不出第二步了。
    她不信他,怨憤欲絕;卻來看他,戀戀不舍。她還求萬師哥救他出去,一起去找爹爹。她還是希望兩個人,帶上爹爹,像以往那樣生活的,但且不說能不能實現,她都得求那位萬師哥。情仇的伏筆,一點點凸顯。日後的糾纏,在這裏開始。
    狄雲等著她的那句“明天再來瞧你!”,可是第二天戚芳卻沒來看他。第三天也沒來,第四天也沒有。
    我說不出誰比誰更絕望。一個身陷牢獄,受盡折磨,含冤莫白,且看著師妹走向一個可以預見的,漸行漸遠的結局。一個寄人籬下,無枝可依,忐忑不安,愛難舍,恨難消,時時被心上人的“背叛”折磨得坐立不安。
    四年.四年裏狄雲學會了對一切麻木絕望,除了戚芳;戚芳學會了委曲求全,放下念想,包括狄雲。
    她終究,是嫁給了萬圭。
    萬家是一潭深水,四年,戚芳從未掙脫出,隻是學會了如何不被溺死。四年的心理輾轉,四年的尷尬處境,四年的權衡利弊……太多人看到了她對狄雲的不信與離棄,卻很少人看到她四年裏的被迫長成。狄雲在獄中的四年,周邊雖是凶惡的獄卒以及還是敵人的丁典,卻是立場分明的純粹;戚芳的周圍啊,那些垂涎的眼睛,那些偽善的溫柔,那些難辨善惡的言語……更讓人不寒而栗的是,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誰說她的四年不是在獄中呢?而且是自己不得已選擇留下來。她是仇人之女,師哥還背負著罵名,她卻還在那人家裏住著,歉疚的同時也周旋,懷疑的同時也麻痹,掙紮的同時也淪陷……
    四年,一千多個日夜,她選擇了順從,也就選擇放棄。那些美好的愛情,終究敵不過時間,敵不過眼前的溫柔,敵不過一顆無法堅守的心……
    戚芳不是堅定的人。愛也不堅定,恨也不堅定。堅定,純粹是需要成本的,沒有人證明狄雲的無辜,她的心無法堅定;除了萬家沒有人能夠嗬護、包容她,她無處寄身。一夕變故之後,她還是個小女孩,在種種陰謀中顛簸,連連碰壁,頭破血流。無望的堅定,讓她如何堅定?
    匡匡在《時有女子》中道:“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實在是一個很恰的注解。戚芳在每一寸都是猜疑、憤恨、蒙蔽、陷害、背叛的路上舉步維艱,有如驚鳥,心情零落間戀戀著一個暖巢。
    原來的她隻是鄉間溪邊,高高枝頭的一朵鮮妍,開得自在無比。那是有湘西的暖風與燕呢,有閉上眼是星空,睜開眼是豔陽的日子,有可以看見的緩慢的幸福日子。在踏上江陵起,她就已凋落於溪,不得不隨波逐流水。
    臨水照花,是怎樣的意境?花落逐流水,又是怎樣的寂寞與悲哀?
    蓋上紅蓋頭的那一刻,她就與種種往事訣別了。鏡子前的那個新娘,鮮妍明媚,麗質天然,再也不是那個鄉間的愛嬌的姑娘了。她是——萬家少奶奶。滿目的喜慶大紅,我不知道她的心中是喜悅多於酸楚,還是不舍多於決絕?但我相信,紅蓋頭下的她,流淚了。
    同樣平靜的生活,不過不是在湘西時所希冀的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荊釵布裙,一起播種、收割、練劍、玩耍的平和喜樂了,而是富貴人家,相夫教子,舉案齊眉的朱門高牆。陰謀的黑幕揭開之前,那溫暖和煦的幸福有如陽光照耀流水,波光粼粼,是點點喜悅,覆蓋了水下的種種。溫柔體貼的夫君,可心可人的女兒,這種幸福,有時候都恍惚難道自己是和萬師哥才是情緣前定,雖曆劫波,卻終修正果?
    該來的還是回來的。鏡花水月的幸福,敵不過原來的溫暖同行。
    一切都覆滅在那一聲“空心菜”裏。“空心菜,你在哪裏?”一般的溫柔體貼無數,輕憐蜜愛無數。戚芳用自己的、秘密的方式延續著她對狄雲師哥的眷戀與思念。
    你不在,但我還是和“空心菜”相守相依。
    還是與師哥空心菜相遇了啊,有些人,是無法代替的;有些情,是無法寄托的。隻是這種見麵的方式,未免太過諷刺。他越獄,截了她的女兒,兩個人刀劍相向,她手中鋼劍距離那個人胸口不及一寸,劍身卻顫動不已,她終究認出他來了。“我……不知道是你。這許多年來……”這許多年來,怎樣?卻被第三個人打斷了。
    與一個人廝抬廝敬,溫柔繾綣,對另一個人心心念念,難以忘懷並不矛盾。矛盾的是這兩個人終究生死相對,你死我活,卻讓她來選擇。
    狄雲躺在船上,被雨滴、水聲弄醒的時候,戚芳其實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救贖。金老很明智地選擇了讓狄雲自己來猜想,連猜都模糊,一切讓時間證明。救他的前因自不去追述,救他的後果也不輕易吐口。那個叫萬圭的男人會如何對待這件事情?金庸不說,那是戚芳自己的事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但起碼,她無怨無悔。
    遇見曾經的美好,卻物是人非。這還不是最悲戚的事,這些感情可以讓時間去承載。最悲戚的是,眼前的、盈盈在握的幸福,一眨眼撕下畫皮,現出猙獰的本相,你還不能懷疑它的真實。
    痛苦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被負,更是你發現:之前,是你負了另一個人。
    狄師哥還是為了她將解藥給了他的仇人。她或許那時混沌,他卻心知肚明地無法拒絕。可翻開那本《唐詩選輯》,那一對紙蝴蝶,映入眼簾。山洞裏並肩共坐,剪成紙蝴蝶的那段歲月撲麵而來,像紙蝴蝶一樣猝不及防,避無可避。它一直在,從未消失,隻是夾在人性真相的書頁裏。不翻開,就無法遇見。
    從《唐詩選輯》,戚芳一步步地接近了醜陋事實的內核。原來一切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都不過是一場戲。那些愛恨情仇,都被導演,善良被扼殺,醜惡借著善良的皮欺世盜名;愛是陽光,恨是陰影,人生光影交錯,卻驀然發現自己黑白不分,愛恨顛倒。
    洞悉了一切,不知道戚芳是該狠狠痛苦還是狠狠大笑。這些陰謀,這些陰謀,好玩麼?
    可戚芳不止是戚芳了,她還是萬少奶奶,是空心菜的母親。該死的不堅定啊,愛也不堅定,恨也不堅定。人生就是在命運的夾縫裏不斷重蹈覆轍嗎?上一次的不堅定,是痛失所愛,這次的不堅定,失去的,會是什麼?
    她把解藥給了他,卻被綁手足,要被扔進夾牆。頃刻之後,她還是選擇回身救他,卻被那人反刺一刀,命喪於他手。軟弱的善良是會噬人的,她未必不知,卻終究選擇回去。
    不知道金庸出於什麼讓她去死,是為了揭示人心的醜惡還是從男人角度上覺得戚芳不配狄雲,必須死去?但我認為那是戚芳自己的選擇,她信的不是那句可笑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無法麵對,也無法割舍,所以轉身。她一定預見了回去救他的後果,但在傷害無法避免的時候,她選擇了讓別人傷害自己。
    這是她的善良,也是她的尊嚴。
    也許這樣也好吧。半世裏的命運顛簸,相負與被負,欺騙與被欺,隨波逐水的芳華也倦了。在死亡的淺灣裏,她靜靜安眠。
    可是我想問啊,那對叫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蝴蝶,還在湘西的暖陽裏翩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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