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謝小獒出了院，帶著一身的傷筋動骨去夜店辭職。
    老板娘依然是那副禍國殃民的狐狸精樣兒，此時穿一身改良的高叉旗袍，腰線纖細臀線豐饒，胸線波濤起伏的讓人恨不得埋首進去乘風破浪。
    聽了謝小獒說要辭職轉行，老板娘皓白的素手拈出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點燃，輕啜一口，再吐出個青白的煙圈，忽然厲聲道：“謝小獒，我可不是平白無故給你付清醫藥費的，我等著你出院了沒日沒夜的接客來報答我呢，結果你知恩不圖報，討了好處甩手就想走人啊？”
    謝小獒一愣，不動聲色的咬了一下牙。
    韓陽見兩人劍拔弩張的很是尷尬，連忙跑過來打圓場：“老板娘，小謝不是沒良心的人，小謝，你好好說話啊。”
    韓陽推了謝小獒一把，本想他像往常一樣低眉順眼，結果這廝不知在醫院吃錯了什麼藥，一掃往日在人前的諂媚逢迎，反而像條硬漢一樣直挺挺的戳著一言不發。
    老板娘素手一抬抖落一點煙灰，柳眉倒豎道：“謝小獒你給我滾！我們店裏不需要你這麼狼心狗肺的人，滾遠點別再回來，要讓我知道你還在這行混，我找人剁了你的命根子！”
    “老板娘……”
    韓陽吃了一驚，他知道老板娘脾氣火爆，可不知道能一發不可收拾到這地步，不但禁止謝小獒再回夜店，還禁止謝小獒再涉及這一行了。
    謝小獒卻笑起來，拍拍韓陽的肩，然後轉身毫不拖泥帶水的走了。
    韓陽想追出去，被老板娘抬起一條大長腿打橫攔住：“不許追。”
    韓陽不解：“老板娘，你何必把話說的那麼絕呢，真心疼打了水漂的醫藥費，你和小謝商量商量，等他新工作有著落了再還不就可以了？”
    “你怨我嘴太毒了？”
    “……”韓陽沒回答，但欲言而止的表情分明是默認了。
    老板娘斜睨過去一眼，像是笑了：“韓少爺果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哥兒，懂的權貴手腕多，世態炎涼卻少，即使身在局外，也看不清我的意思。”
    老板娘又垂下眼簾，臉上露出少見的和藹：“你以為我真的想狗犢子接客報恩？我哪裏舍得啊，狗犢子是我見過最好的孩子，懂事，能吃虧，而且幹淨，在我眼裏，狗犢子比那些建了貞節牌坊，或是結婚前嚴守處子之身的人還幹淨，那些人自命清高卻其實最經不起誘|惑，而狗犢子看著大大咧咧，好像誰給了錢就能買他的身，但是他一旦想振作了，給他全世界的黃金他都不會多看一眼。”
    老板娘看著謝小獒漸行漸遠的身影，像是姐姐看著羽翼漸豐的弟弟，有所期待，又不免哀傷的道：“我巴不得這狗犢子早轉行早好呢，然後再別回來了。”
    聽完這一席掏心掏肺的實在話，放下身價偷偷來夜店打工的韓陽汗顏。
    而被‘趕走’的謝小獒在離開夜店又轉了好幾個彎後，才敢停下腳步，眼眶微微泛紅。
    人這一輩子，總會遇上一些人，萍水相逢，非親非故，卻打心眼兒裏疼你幫你，寧願蒙冤寧願千夫所指，也要做對你有利的事，並無條件為你的成功而感同身受的高興。
    這種人，叫恩人，有些能報答，有些無以為報，隻能在心裏默默的感激一輩子。
    謝小獒閉上酸澀的兩眼，又想起另一種人來。
    那種人同樣是萍水相逢非親非故，有些出於同情而對你施以援手，有些出於個人興趣而對你寵愛有加，有些純粹是打發無聊的時間，像人類給庸碌的螞蟻灑一點小米屑屑，好看螞蟻勤勤懇懇的搬運一樣，隨後灑出點恩惠然後看你反應。
    這種人，叫貴人，因為幫你的出發點不同，看你成功時的反應也會不盡相同，理論上你想感恩戴德，心裏卻不知怎麼的感慨萬千。
    於謝小獒而言，老板娘高嵐是恩人，暴君殷無定是貴人。
    謝小獒掏出口袋裏珍之重之放著的名片，是南京夜泊會所經理韓相儀的名片，謝小獒在店裏工作時聽有些喜歡胡天海扯的客人提起過這個會所，說這是個非盈利性質的會所，會員少，不足一百個，但個個都是各自行業的精英，說話分量頗大。
    在江浙滬地界上，絞盡腦汁想拿張夜泊會所會員卡的人不在少數，而因為會所裏大人物多，削尖了腦袋想在夜泊會所工作，好有機會結識他們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在殷無定眼裏，謝小獒再看不透，恐怕也隻是隻有趣的螞蟻而已，但殷無定很大方的給了謝小獒一個能見識各方英豪的機會，能不能被伯樂相中繼而平步青雲，就看謝小獒的造化了。
    謝小獒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號碼，鈴聲才響三下，韓相儀就接了起來，聲線幹練而清雅：“您好，這裏是夜泊會所，我是經理韓相儀。”
    韓相儀的彬彬有禮讓謝小獒出了會兒神，依稀記得上次有人對他這麼客氣，還用‘您’這個敬辭，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韓相儀聽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心裏有些沒著沒落的，會所做到夜泊這個層麵，基本就用不著打廣告了，所以韓相儀很少對外分發名片，少之又少的知道他這個私人號碼的人，大多是連夜泊會所都需要好言以對的人物。
    殷無定沒有幫人幫到底把謝小獒的事交代給韓相儀，結果陰差陽錯導致一無所知的韓相儀一開始就對謝小獒定位過高，對謝小獒此刻受寵若驚的沉默也錯誤的理解為高深莫測，愈發謙和的道：“您好，請問您貴姓？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麼？”
    謝小獒捏著電話的手抖了三抖。
    繼‘您’之後，又冒出個‘效勞’，伺候人慣了的謝小獒有些承受不住，生怕再沉默下去韓相儀要對他三跪九叩，便連忙道：“我叫謝小獒，言射謝，大小的小，九犬一獒的獒，韓經理的名片是殷先生給的，讓我來向韓經理討份工作。”
    “……”
    韓相儀長久的沉默。
    韓相儀覺的自己被赤果果的調戲了，本以為電話那頭是大客戶，所以他恭迎以對，結果隻是個腆著臉找工作的無名小輩。
    要不是韓相儀出生書香門第，素來涵養好，現在早破口大罵謝小獒裝逼了。
    不過既然是殷先生給的名片，他也不能因為心裏有火就回絕，韓相儀無奈的散開西裝外襟散了散悶氣，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抬起精致的下頜敷衍道：“謝小獒是吧，會所缺個保潔員，你明天過來簽合同。”
    “保……”
    謝小獒‘潔’字還沒出口，韓相儀已經掛了電話。
    謝小獒有些欲哭無淚，虧他那麼自信的向殷無定宣稱他揍人是一把好手，以為就算不能勝任金牌打手，好歹混安保還不在話下，結果落到韓相儀手裏隻能幹保潔。
    謝小獒旋即歎了一口氣，念叨韓相儀道：“嘖，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掃地拖地倒痰盂的事兒非得說保潔那麼文縐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