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這個緣由，我才能對周芸下蠱，是方昭明的恨意讓過去的宿業現前。”被沙華製服的猴妖如是說著。
    “沒想到，真正給周芸帶來劫難的竟然是她要嫁的人。”我不由地感慨道。
    “是啊！如果沒有愛恨，因果業障就算存在，也無法報應。說到底，眾生的欲望才是痛苦的根源。”沙華的臉上有種看透世俗的平靜。
    “所以，所謂的劫難也隻是他們自己咎由自取罷了，怨不得別人。”猴妖的臉上出現了嘲諷的神色。
    “說起來，修煉千年的你也是因為一個‘情’字得不到解脫啊！”沙華望著她說。
    “是啊！山中的歲月是無法想象的淒涼和艱難，尤其是寒冷的冬夜，一個人坐在山洞前的雪地上，望著天空的寒月，被痛失摯愛的痛苦折磨著……但是為了能為夫君報仇，我就這樣咬牙忍受了千年。”猴妖顫抖地說。
    “僅僅是一箭之仇，值得這樣的付出嗎？畢竟如果有緣的話，你們在下一個輪回還可以相見。”沙華眼中不自覺地掠過一絲同情。
    “我隻是想永遠記住和他在一起的時光……”說到這裏，猴妖已然哽咽。
    “是十草，他的名字是十草對嗎？”沙華問。
    “是啊！你怎麼知道？”猴妖震驚地注視著他。
    “你在方昭明家的那個晚上，不是喊著十草的名字，用同樣的方法報複了他嗎？”沙華輕輕一笑。
    “哦，是的。當年射殺十草的箭，我一直帶在身邊。”猴妖答道。
    “這樣吧，你把周芸放回去，我圓你的心願，找來十草重新與你相見。”沙華想了一想說。
    “真……真的嗎？”猴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當然，說到做到，在答應你的時候，我們之間不是也結了‘緣’嗎？請放心吧。隻要你肯放過周芸，三天後，還是在這裏，我讓你們夫妻重逢。”沙華擲地有聲地承諾著。
    “好，那就一言為定。”
    在親眼鑒證猴妖放歸周芸的魂魄後，我們又回到家中。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大半天，我顧不得休息，陷入新的苦惱中。雖然沙華信誓旦旦地答應了猴妖要為她再續前緣，但我們心裏都清楚，在三界之中找尋一個千年前亡故的魂魄，並不是那麼容易。
    他死後是否魂歸地府，還是變成孤魂野，或者因福升天，因罪入地獄，在沒有找到人之前，誰也不敢妄下斷言。
    誰知沙華竟然拋給我一句話：“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什麼？”
    “該做的事情我都已經做了，不出意外的話，周芸明天就會蘇醒，那麼這點收尾工作你還有什麼好推托的。”
    拜托！就這收尾工作才是最難的好不好！
    想來想去，我決定在午夜子時作場召集百鬼的法事，調動陰界的力量替我去尋找這位在一千年前就已經掛掉的十草大哥，但這場法事也有相當危險性。如果作法人功力不夠，不僅不能役使百鬼，還會被它們當成點心吃掉。況且，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場處女法事，對於能否成功，心裏實在沒底。
    到了晚上，沙華早早就回房睡覺，明擺著對我采取不聞不問不管的“三不”政策。
    而我，連晚飯也沒來得及吃，獨自累死累活地在庭院中央搭起三層供台，兩邊豎著一對紅燭，中間擺放著藍黃紅白黑五色紙錢，和各式供品。為了預防中途失敗被饑餓的群鬼包圍，我還特意備了雙份。
    時辰一到，又慌忙舉著令牌，站在供台前喃喃不斷地念起咒語：“六甲九章，天圓地方。四時五行，青赤白黃。太乙為師，日月為光。禹步治道，蚩尤避兵。青龍夾轂，白虎扶衡。熒惑前引，辟除不祥。北鬥誅罰，除去凶殃……”
    開場還算順利，轉眼之間，平地黑沙漫天，從地底湧來無數鬼怪，有牛頭馬麵；有披散著長發，全身雪白的女鬼；有舌頭拖得幾尺長的青麵鬼；有人麵鹿身的妖怪；有長著翅膀的男人……他們將供桌包圍得水泄不通。
    “喚我們來有什麼事情？”眾鬼發出嗡嗡的聲音。
    “幫我去找一個叫十草的靈體，誰找到的話，這桌供品就歸誰。”
    “哇！又有好東西吃啦！”
    “餓了很久了……”在七嘴八舌的吵鬧聲中，眾鬼一哄而散。
    我開始徹夜坐在外廊苦等。
    大約幾個小時後，有幾個鬼怪回來複命。有個全身漆黑，頭上長角的家夥說：“我去了地獄的鐵圍山，並沒有聽說有什麼叫十草的人。”
    “我在冥府第八殿當差，那裏的花名冊裏也沒有叫十草的人。”另一個鬼卒模樣的人也如是說。
    不知不覺中，天亮了，這一夜沒有任何十草的消息。
    到了白天，院子裏更加平靜，不要說“十草”，就是一根草的影子也沒見著。倒是下午時分，周鎮長高高興興地登門道謝，說他女兒死而複生，還說他錯怪我們。不過，就算好話說了一籮筐，我實在還是懶得理他。
    第二天，又陸續有鬼怪回來報告，數量比前一天更多，但全都是勞而無獲的消息。
    一直到了第三天，眼看沙華與猴妖約定的時間迫在眉睫，本次任務的關鍵人物還是沒有出現，也許他根本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我焦急地在庭院裏來回踱步，由於心火上升，嘴角已經浮起了好幾個水皰。
    難道我鬱曼珠注定與渡靈人無緣嗎？我仰天長歎。
    忽然間，我感到背後有一道眼光遠遠地注視著我，回過頭，竟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隱藏在曼珠沙華的花叢之中，白皙的麵容在日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
    那一瞬間，是驚嚇嗎？就算真的是驚嚇，也是因為她的美貌。等她一步步走近，我才發現，這實在是位明眸豔唇的絕代佳人，柔軟的眼睛嬰兒般清澈。笑容透著迷人的氣息，一身鮮紅長裙，寬大的裙擺絢爛如火，綢緞腰帶在空中飛舞，四周盛放的曼珠沙華將她籠罩在一圈粉紅的光暈之中。
    可以說，她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就連身為同性的我，也不由地被她的美麗所折服。
    “聽說你在找十草？”她的聲音如夜鶯直飛雲端。
    她知道我在找十草？我在記憶裏拚命搜尋，卻怎麼也不記得那天召喚的鬼怪裏有這麼漂亮的美女啊！
    “我把他帶來了。”她揚起唇角，順手朝身後一指，一顰一笑美得不沾世俗之氣。
    我隨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個有著魁偉身材的年輕人就站在她剛才出現的花叢裏，盡管衣著普通，卻難掩一臉俊秀之氣。
    我頓時瞪大眼睛，難道他就是傳說中那位猴子大哥？
    不過細細想來也不覺得奇怪，六道輪回總在不停地循環，無論什麼生靈死後，進入中陰身階段，都會顯現出來世的相貌，從而進入下一場輪回。
    “你是在哪找到他的？”我好奇地問。
    “他自死後，就忍受著極度的苦寒，一直坐在黃泉開滿曼珠沙華的路上苦等至今，據說在等他的愛人一同輪回。”
    我瞪大眼睛上下打量著他：“難道他一直在等……”
    “我一直在等櫻葉。”十草一邊說著一邊慢慢朝我走來，“自從被獵人一箭射死後，我的魂魄就來到黃泉。但心裏掛念著妻子，一直不願渡過忘川。總想著等櫻葉下來後，跟她一同輪回，再續前緣。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千年。”
    真是造化弄人，不知道那位猴妖，不，櫻葉大姐聽到這番話，又該作何感想。一個在黃泉路上苦苦守望，一個人在深山強忍著相思，無論是人還是妖，都隻為了一個情字。
    突然間，我的心裏湧出一股淒涼之感，也很希望他們趕緊相見。“那你趕緊跟我去見櫻葉吧！她已經等你等了很久了。”
    “好。”他含笑著點頭。
    臨走之前，我又對帶十草前來的美女說：“誠如所言，這桌供品現在全是你的了！”
    “嗬嗬……”她輕輕笑了起來，“多謝美意，不過我不需要這些，如果沒有其它事情的話，就先告辭了。”就這樣，如霧一般，再度消失於曼珠沙花的花叢裏。
    我望著她消失的那個地方，又是長久的一陣恍惚。這種感覺，仿佛是曾相識。是在前世嗎？
    夕陽淡淡的光輝正在風中逐漸消退，即將沉沒於遠方山巒的懷抱。微風吹來一陣桃花雨，花瓣無聲地落滿一地。空氣裏是甘甜的香氣。
    花園裏，隻有十草和櫻葉兩人。
    櫻葉站在草地邊緣的桃樹下，十草從另一個方向，慢慢朝她走來。彼此的眼光都投在對方的瞳仁裏。
    走到近前，十草的嘴角邊浮起一抹微笑：“終於又見到了你了，櫻葉。”
    “是啊，一千年了。”
    “是啊，感覺恍如隔世。”頭頂的桃花紛紛揚揚飄落在他們的肩頭。
    兩人突然都不再說話，隻是閉上眼睛，靜謐無聲地呼吸著空氣。
    “多美的桃花啊……”
    “也該走了，櫻葉。”
    “嗯。”櫻葉輕輕點點頭。
    兩人手牽著手，身影像霧一樣漸漸消散。
    我與沙華遠遠地在花園外的樹林裏注視著這一切。
    “他們真的走了呀……”我的眼睛不知不覺蒙上一層水氣。
    “嗯，祝福他們吧。”沙華低聲應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