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羽寒坐在桌子的一側，雅間裏點著熏香，清淡的桂花香氣。他抬頭看了眼坐在對麵的人，衣著端莊，看起來三十多歲，雖然笑著卻依舊藏不住的威嚴。尹羽寒心裏暗自翻了個白眼，心裏歎道，又一個衣冠禽獸。
    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另一個人，身著青色長衫，袖口和腰都束著，是個練家子，模樣端正，一臉溫和。察覺到尹羽寒在看他，白親城回過頭來朝他微微點頭。
    嗯，這個人感覺還不錯。尹羽寒手執起青瓷的茶壺，抬手給瑞王倒茶。昨晚神經繃緊了一個晚上，連個盹兒都沒打，現在終於放鬆下來，就就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清楚了。倒完茶，伸出手掌用修長的手指將茶盞稍稍向前一推，道：“爺請喝茶。”
    茶葉是上好的西湖龍井，沸水一泡，香氣四溢，茶盞上冒出的熱氣氤氳。尹羽寒又給白親城倒了一杯，最後是自己。茶香一熏，尹羽寒即刻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有些酥了，恨不得立即要躺倒床上去才好。“爺怎麼今兒這麼早就來了，難道爺不知道今兒是初五？”
    “嗯。”瑞王一手執起茶盞，輕吹一口上麵的熱氣，微笑著看有點提不起來精神的尹羽寒。“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姓尹，喚羽寒。爺既然知道今兒是初五，難道不曉得初五這相思閣是有盛大活動的嗎？”尹羽寒有點不滿意被轉移了話題。
    可是瑞王卻偏偏依舊不想談論這個的樣子。“尹羽寒，羽墨丹青畫寂寒，真是好名字，很配你。”瑞王抿了一口茶水，看向尹羽寒的目光全是說不清的玩味。
    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尹羽寒伸手抹掉眼角的濕潤，看著從模糊再清晰的人。“謝爺誇獎。爺想不想知道今晚上花魁會出什麼表演？”
    “不想。”幹脆利落，瑞王直接打斷了這個話題。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白親城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因為此時尹羽寒的眼睛裏已經有些怒意了。一個大男人，壓抑憤怒的模樣卻不覺得有什麼壓迫，反倒覺得有那麼一點風情在裏麵，像是被激怒了的小獵豹，撩人心弦。
    白親城想了想，插嘴道：“是什麼節目？”
    尹羽寒頭沒動，眼角上挑，眼珠轉到眼角，一個小白眼翻過去，隨即收回來，拿起麵前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白親城給瑞王填了茶，道：“一會我家主子生氣了，有你好受的。”
    “哦。”尹羽寒悻悻的不再說話。這時候老板娘也開了店門，在他這個位置能看到大門口處街上來往的人群。他看著來來回回的人群，也沒有什麼吸引注意力的東西，就覺得困意越來越重，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白親城看了他一眼，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道：“你一夜沒睡嗎？”
    “恩…”
    “早上那個男人是從你房間裏出來的？”
    “恩…”
    “他是你的恩客？”
    “恩…”
    “他是什麼人？”
    尹羽寒心中猛一激靈，隨後閉上眼睛，頭低下去額頭低著手臂，假裝睡著了。
    “恩？睡著了？”白親城彎了彎唇角，剛才尹羽寒那猛的一下靈台清明的樣子可是一絲一毫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看了瑞王一眼，隻見瑞王靠坐在椅子裏，閉目養神。他剛要開口說什麼，瑞王就道：“你回去一趟，取些銀票來。”
    白親城愣了一下，應道：“是。”
    然後白親城轉身離去。
    白親城再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他是晃蕩著回去晃蕩著回來的。因為這取銀票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晚上王爺要出手，所以他知道現在是不著急用的。那麼早就回去，沒準會妨礙了王爺的雅興。瑞王雖然看起來性格溫和，骨子裏那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於是白親城就晃蕩著進了相思閣的一樓大廳，找了個角落的坐了下來。
    這時候的相思閣已經有了幾個客人，老板娘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隻有一個小二跑過來招呼。
    “呦客觀您來了，要來點什麼，要不要點個姑娘？”小二將手裏的抹布朝肩膀上一搭，雙臂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手臂骨，機靈幹練。
    “來一壺茶，外加幾樣小菜。”
    “看客觀的樣子也不像不能喝酒的主兒，光吃菜喝茶多沒勁，要不要來壺酒，我們這兒的女兒紅那可是遠近聞名。”
    “不用了，茶就可以。”
    “好嘞，客觀您稍等。”小二扭頭跑去廚房，卻迎麵一頭撞上一個人的胸膛，抬頭一看笑道：“十三兄弟，今兒來的早，是怕沒位子？您稍等，我去去就來。”然後身子一晃，就閃進後堂廚房了。
    白親城抬頭打量了一下這個被喚作十三兄弟的人，江湖打扮，風流模樣，應該是這裏的常客。不過看起來總覺得有些奇怪，似乎心裏察覺到了什麼卻又無法準確的抓住。白親城皺了皺眉，心裏默默念叨，十三兄弟，十三，十三…
    猛然間心如閃電，十三兄弟，十三，鳳十三！
    白親城猛抬頭看了十三一眼，隻見那人也正好在看他，目光交錯的那一霎那，十三朝他微微一笑，然後撩起衣袍瀟灑落座，留給白親城一個挺拔背影。
    不會吧，真的是鳳十三的話，會和一個店小二稱兄道弟？白親城收了目光，心裏有一絲狐疑。
    因為是初五的關係，今日的相思閣比往日更加的熱鬧。
    天漸漸黑下來，姑娘們也都下來招攬生意，一樓大廳裏三層外三層全都是人。親城坐在角落裏，包了桌，一人圖個清靜。看著小廝們開始在台子上擺設東西，鋪上了紅色的地毯，正中間放了一個小桌子，上麵架著古琴。周圍的人或高聲談論唾沫橫飛，或賊眉鼠眼滿目淫欲。他忍了一會，終於覺得這地方實在不適合自己，站起身上了樓。
    三樓這時候卻是一片安靜。親城側頭問過帶路的小廝，走到第三間的門前，抬手叩門，道：“主子，我回來了。”隻聽屋內瑞王應道，進來。
    親城推門而入，就看到坐在靠窗邊桌前的兩人。兩人麵對而坐，中間一副棋盤，尹羽寒正手持白子，停留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然後落子，抬起頭看這對麵的瑞王。瑞王也不理會進來的親城，伸手摸著下巴上的胡茬，靜靜思考。
    這一幕很安靜，賞心悅目，親城不禁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關上門，走到瑞王身後，看到了此時尹羽寒的臉。這時候的尹羽寒，正襟危坐氣定神閑，眼角眉梢竟是一片淡雅風情，隻讓人覺得不是池中之物。世間竟然還能有這樣的男子，親城隻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變慢了，尹羽寒的麵容就停留在這一刻，讓他失了魂魄。
    三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桌上的兩杯茶水早已涼透，隻能聽到兩人落子的聲音，啪，啪，一下一下的敲擊人心。
    不久，尹羽寒放鬆了身子靠近椅子裏，朝瑞王一伸手，“我贏了，爺可要說話算數。”
    親城忙去掏懷裏的銀票，不想瑞王卻直接從自己的腰間摘下一塊玉佩來。那玉佩半圓形狀，淡綠色剔透經營，上麵雕刻著一條騰雲駕霧的龍，龍鱗非常的清晰，可見做工精細。親城心中一動，默默的銀票揣回懷裏。
    “好，本王說話算話，給你便是。隻是有一個要求，這玉佩，可不許你給別人。”
    尹羽寒一把奪過來，放在眼睛下麵翻來覆去瞧了，然後放進袖子裏，笑眯眯道：“給我的東西，支配權在我手裏，爺您就管不著了。”他伸直手臂打了一個哈欠，嘴張得大大的，絲毫沒有剛才淡雅的樣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爺，下麵估計快開始了，您還是下去看熱鬧吧，沒準還能抱的美人歸。我陪您下了一天的棋，您就心疼心疼小的，讓小的好好睡一會吧。”
    瑞王微微一點頭，站起身，也活動了一下手腳。“好，那你好好休息，本王明日改日再來與你切磋。”
    “慢走不送，記得關門。”尹羽寒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朝著屏風後麵的床鋪而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了樓。
    “主子，那玉佩…”白親城欲言又止。
    “無礙。”瑞王擺擺手，走進了二樓的雅間。看著樓下的大廳中央。表演已經開始了。
    一個麵上帶著白色麵紗的女人被幾個小廝擁簇著上了台子，坐在那古琴前，伸手撫弄著琴弦，發出幾個音調，全場上下即刻安靜了。
    那女人有撥弄了兩下，便拉開架勢開始撫琴。琴聲婉轉悠揚，又如玉盤落珠清脆與耳。瑞王眉頭皺一皺，竟是《十麵埋伏》。
    這時候親城忽然上前一步，站在二樓的欄杆前，手扶著欄杆，全身繃緊，似乎眨眼就可以翻身躍下。他急促道：“王爺你看！”
    相思閣的門前，出現了一個身著白衣之人，身材修長，微眯雙眼，一臉溫和笑意卻掩不住渾身蕭殺之氣，腰間懸掛一塊殷紅血玉，在暖色的光芒映照下顯出妖異的血紅色。手上牽著韁繩，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站在他的身邊，一人一馬白得一塵不染，仿佛天神下凡般出現在相思閣的門口。
    那白衣人讓門口的小二將馬牽走，自己掀起衣袍下擺優雅邁步進入相思閣。
    白親城回過頭來，眼裏滿是疑惑和驚訝。“王爺，那匹馬，我沒看錯的話，是魅影吧。”
    瑞王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眼神冰冷，道“看來，我們應該去一趟逸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