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不堪的工作室中充斥著機械與設備運作的嘈雜聲，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逐漸被取締。
    “幫我拿下那份文件好麼？”
    偶爾會聽到柯林帶有商量口吻的命令，那家夥屏氣凝神坐在電腦前已經很長時間了，眼神中還帶著一絲危機感。吃飯就是在電腦桌上隨便解決的吧。等等，他有吃飯麼？
    這已經是第二天了，距規定日期僅不足一天，項目完成度50%不到。心情猶如窗外隨風搖曳的枝條動蕩不安。環視四周，仿佛隻有我一人心存雜念，這群和時間賽跑的人們，想必已經忘記對手是誰了吧。牆上懸掛的時鍾更像是個裝飾品，飯都不顧上吃，也不會注意電腦右下角的變化。
    殘留著咖啡餘香的馬克杯靜靜佇立在桌麵，凝視杯壁，莫名感受到皇女殿下深邃的眼神。我們是一群不願受命運束縛的奴隸，我們隻是在強權之下做出正確的選擇。雙手拍了拍臉頰，行了，別撿好聽的說，就是嘴賤。
    “艾莉，艾莉。”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柯林像個幽靈似的站在我身邊。
    “柯林？啊啊啊，實在不好意思，我就是有點累了。我我我知道大家都很累，所以不用管我，沒事的，繼續……繼續工作。”
    “艾莉，跟我來，我們單獨談談。”
    一路跟隨著柯林走出工作室，寬敞的走廊靜的讓人毛骨悚然。
    “那什麼，你收拾收拾，回家吧。”
    又讓我回家，這句話說上癮了？上一次以思考對策為由尚且說得過去，這次又是因為什麼？歪著腦袋，一臉疑惑地注視著他。
    “別露出這種表情，沒聽懂麼？我說你可以回家了。”
    在焦躁情緒的驅動下，我開口問道：
    “為什麼，這又是鬧哪出？你搞清楚點，裏麵那群家夥忙得就剩進棺材了，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我嘴賤。好吧，我知道我是個廢柴，常年不出家門的臭宅男。但即便如此，也請求你多少讓我出份力，哪怕打字這種小事也好。當然，可能會有很多錯字就是了。”
    柯林從上衣口袋取出香煙盒，抽出一支，點燃後緩緩叼在嘴中，他的疲態我一覽無遺。
    “別看我，我是不會吐煙圈給你看的。”
    “誰要看那種東西！”
    柯林突然將臉湊近，我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球慢慢後退。
    “你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打字也好，排版也好，都是你的臨時任務，或者說是附加任務。”
    “可是……”
    我默默垂下了頭，聲音幾近哽咽。
    “我……我唯一完成的，就是攬下這個爛攤子。結果都是一樣，可讓你們白白辛苦了三天。”
    “你說爛攤子？”
    柯林挑起單邊眉毛，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小子，你記住，記住自己是誰，能做什麼。你隻看到現在工作室裏那群白癡忙得雞飛狗跳，可你有注意到他們臉嗎？算我一個，我們很久沒有像想在這樣去享受工作。經理是孤高的，偉大的皇女殿下嘛。所以作為手下人，要做的隻有完成任務，完不成接受處罰，天天如此。”
    “這哪裏是經理與職員的關係，分明是奴隸主與奴隸的關係。”
    “你可以不做，排在你身後的人個個都希望你滾蛋。”
    我瞪圓了雙眼，金魚般的嘴巴一張一合，不知該說什麼好。有生以來第一次對社會這個大環境產生畏懼。
    “任務我們確實用心做了，但結果拿不出手累吐血也是白搭。經理在這件事上處罰力度也許高了些，就對錯而言，她沒錯。然而問題出在你身上，艾莉，你處事方式是對事錯，是好是壞，我不敢妄下斷言。同樣是失敗，換來一群白癡的忘我付出，這攤子，應該還不算太爛。當你在餐廳直麵經理並且攬下這個所謂的爛攤子那刻起，你就完成任務了。”
    “我我我，我不覺得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而你們……為什麼一直這樣說。”
    “觀點不同而已，你想留下來就繼續工作，或者回家好好休息，等明天奇跡的出現。你不覺得，這個團隊就是一個創造奇跡的團隊麼！”
    柯林說的那些，短時間內我恐怕無法理解，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回家這種事不可能出現。
    時間匆匆流逝，沒有人會去在意。為創造奇跡而存在的團隊麼？果然，那一番高談闊論中隻有這句我聽得最清楚。如果我有得選擇，請讓我先領悟創造奇跡吧。當明天奪目的陽光再度照亮這個工作室的時候……
    三天！規定的日期如約而至。沒合過眼的家夥到處都是，桌上的速溶咖啡堆積成山。工作室裏散落著各種紙張，有些還在空中飄蕩。此刻，我深深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這團隊是為創造奇跡而存在的毫無疑問。
    第二，所謂奇跡，就是它不容易發生。
    是的，意料之中，我們失敗了，完成度不到80%。就這樣？當然就這樣。具備創造奇跡的條件並不代表可以創造奇跡。
    “真是搞不懂，累死累活地換來個失敗的結局，一個個笑得還那麼開心。”
    “因為他們終於可以踏實地睡上一覺。成功失敗並不重要，誰都不是傻子，這活能不能做完大家心裏都有數，不留遺憾就得了。”
    柯林靠在桌子一角抽起了香煙，在他正上方則貼著禁止吸煙的標語。
    “至於扣工資，扣多少就隨經理去吧。有這樣一群家夥陪著我，我很欣慰。”
    我隻是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至少結果出來了，該麵對的總要麵對。正當我打算轉身離開之際，手腕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攥住。
    “艾莉，去經理室麼？一起吧。”
    一層之隔，我們沒有走步行梯，因為疲憊麼？誰知道呢。眼前經理室的牌子讓我感到刺眼。沒有敲門，沒有報告，沒有跟柯林商量，我推門而入。皇女殿下依然安穩地坐在中央，如同知道結果一樣，還是說這是最理所應當的結果。
    “喂！大小姐，關於餐廳的事，任務我沒完成，什麼樣的處罰我都接受。至於……”
    柯林及時伸出手臂擋在我胸前。
    “經理，艾莉還是個新人，在我看來他的表現已經相當優越了。如果可以，我想讓您看一眼他負責的版塊，一眼就好。”
    啪——
    一聲脆響，我用力彈開了擋在胸前的手臂。
    “柯林，不要替我說話。大小姐，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情，當初的賭也是你我之間的賭。”
    皇女殿下麵無表情，毫無生氣，深邃的銀色瞳孔凝視著我和柯林。我不知道接下來她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我能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一陣寂靜造訪，氣氛變得愈發凝重，我偷偷瞄了瞄身邊的柯林，他還是一臉正色地注視著前方。不知過了多久，皇女殿下的嘴唇微微開啟：
    “你們有事麼，沒有請回。柯林，你的人從今日起放假三天。”
    “你！”
    驚愕地看著眼前的女人，我略感驚慌，準確地說是萬分驚慌。
    “大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閉嘴艾利。”
    一把將我的最堵住，柯林長出了一口氣。在他眼裏，我太容易喪心病狂。
    “我知道了，那我們告辭了，經理。”
    “柯林，我聽說鍾鬱靈那小子也攙和了吧，回去告訴他今天繼續上班。”
    “喂……”
    剛要開口，這次換做脖子被死死淚珠。柯林重重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明天是小鍾正常休息日，那家夥今天再抗一天沒問題，而且他來幫我們經理一定很惱火。別不識趣，走吧。”
    被拖拽著朝門口走去，被緊緊勒住的脖子感覺好難受。快放開我啊，明明有一堆話要說的，至少讓我表現一番也好。
    “還有件事。”
    皇女殿下再次叫住我們。隻要不出這個屋子，我身上的壓迫感就隨著時間不斷膨脹。
    “新人，這個拿去。”
    咦？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扔過來了。一個盒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後落到我懷裏，包裝看起來還不錯，什麼東西？定睛觀瞧，包裝上的英文：ARMANICOLLEZIONI
    我擦嘞，這該不會是那件天價西服吧，我確實記得她連同我看好的那件一起買下了。這是要幹嘛，給我麼？真是這樣，就算開除，雜家這輩子也值了。
    “沒什麼事請回吧，我沒時間跟你們耗。新人，你怎麼叫我我懶得跟你計較，但請你固定稱呼。”
    哎呦，艾莉，你碉堡了。死宅逆襲啊，第一步邁的相當可以啊。柯林這吃了屎一樣的表情是怎麼回事，至於這麼大反應麼？固定稱呼的話，叫什麼呢，叫什麼呢？
    “固定一個稱呼是吧，那我明天再來拜見您，皇女殿下！”
    “哼，請回吧，不送。”
    作為結局，還不錯是吧。我想這件事過後，多少能挽回一些糟糕到不行的人際關係。疲憊這玩意，還真是隨心情啊，留下充滿霸氣的結束語，留下表情呆滯的柯林，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當然是——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