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丹青難貌是長冬 第十一章:廢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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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寰幾經秋,都把韶光與]第十一章:廢黜
慶忌不知道東方走了。
輕琊也沒有告訴他。不是他故意要保留情報,隻是慶忌沒有問,他也不好開口說。
慶忌臉上平平靜靜的,看不出喜怒,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心裏到底開了多大的一道口子,又流了多少血淚、染了多少苦痛掙紮。輕琊大概知道一些,他記得昨晚慶忌眼裏的光芒一點一點熄滅的場景。但他不多說什麼,跟在他身後,在晨光初熹的冬日清晨,慢慢去朝陽店上早朝去。
最近局勢並不是太穩,把東方送走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慶忌想了想,以後可能在見不著了。有緣,再見吧。但是心底浮上來的酸澀,又要用什麼方法掩藏才好呢?
***
慶忌到了朝陽殿,裏麵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聚在一起三三兩兩的說著話。現任的禮部尚書百裏步眼尖,見到他一來,就微微笑著迎了上來。
百裏步是皇後娘娘顧春城那邊的人,是顧丞相門客中數一數二的驕子。一看到他,慶忌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前任的禮部尚書朝遐。那任禮部尚書可是清廉的很呢,聽說和他父皇元帝、皇叔蕪王還曾是同窗的交情。現在,放眼朝堂,最近幾年父皇身子不行,疏於管製,像當年那個清廉的朝尚書那樣的人可是少了。
當年,還是慶忌他親手請求父皇下令,說要抄了朝家。那時真是不明智呀,沒有想過江山百年社稷,要的就是他這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臣呀。朝家,還是他第一次大開殺戒手染鮮血呢。
慶忌現在回憶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百裏步已經叫了他好幾聲了,慶忌才回過神來。百裏步也不惱,還是一臉笑嗬嗬的模樣,說:“太子殿下好早。”
慶忌輕描淡寫的笑了笑,說:“百裏尚書不也是一樣的早。”
百裏步笑著恭維了兩句“哪裏哪裏”,就繞到了正題上,壓低了聲音問他:“太子殿下,聽說最近蕪王好像有了新動作……”
百裏步話沒有說完,留了個令人心癢的懸念。慶忌明白,這人是幫著母後來探口風了。經過昨天晚上那些事,他母後還是不放心,要看看他是不是還想要把這太子的位子坐下去。既然他都問了,慶忌也無所謂給她一個她滿意的答案,就算口不對心又怎樣?江山,本就不是他本身的意圖。他不圖這個。但是母後要這個答案,她要他一直做下去,他就做吧。
不然他還能幹什麼呢?引頸就戩麼?不是他的風格。
慶忌心裏轉過了千百個念頭,臉上還是一副不動神色的樣子。他笑著說:“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百裏步還是笑嗬嗬的,不知道是對這個答案滿意還是不滿意。
或許是慶忌自信過度,換句話說就是“剛腹自用”;許是他覺得沒了東方什麼都無所謂了,換句話說就是“生無可戀”。
昨天晚上,他想通了許多事,江山霸權就是其中一件。他想吧,無所謂著未來的當權者是他還是他皇叔蕪王,骨子裏都是蘇家的血脈,所以是誰都無所謂吧?他並沒有那個欲(XH)望、或是野心去奪那個高高在上冰冷如斯的位置。
既然他的皇叔想要,那就給他吧。但是母後她……不知道會怎麼訓自己一頓呢。
慶忌想著輕輕歎了口氣,沒有人注意到。一旁的百裏步見又有統一黨派的官員來,連忙招呼他們到慶忌身邊來。慶忌見人一個又一個地湧過來,宿夜未眠的頭開始隱隱作痛起來。他咬了咬牙,打起精神來招呼他們。
他心裏覺著無趣又厭煩,卻還要在這裏跟他們撐著笑臉打著官腔說著無關痛癢的奉承話。是為了什麼?
慶忌突然問了自己這個問題。
他回答不上來。
隨著一身尖銳的“上朝!”,早朝就已經開始了。
***
慶忌一整個早朝都是迷迷瞪瞪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隻知道到了最後,元帝身子差,有點兒撐不住了,一旁的公公宣了句:“有事請奏,無事退朝。”時,慶忌才反應過來。
頭腦還沒來得及下指令,身子就先行一步。慶忌向前邁了一步,低頭拱手彎腰,朗朗地喊道:“兒臣有事相秉,還望父皇深慮!”
元帝寫意有點吃驚。他這個長子一直都是在暗中跟蕪王那邊的人始些小絆子,像今天這樣在整個朝堂之前大聲宣告的次數可是鮮有。他不知道慶忌準備說些什麼,可是天生的預感讓他有些不安。
元帝還是揮了揮手,從自己日漸虛弱的身子中呼出一口氣,輕輕地說了一個字:“準。”
“兒臣,懇請父皇廢黜兒臣太子之位!”
一言落畢,擲地有聲。
整個朝堂,隱隱聽到殿外冬日疾風刮過,除此之外,沒有一點兒聲息。高台後有機靈的小太監,見情況不對,連忙跑去請那青燈古佛不幹政事的皇後娘娘顧春城。
世間這樣安靜。
直到高台上那冰冷龍椅上的人,突然咳出了聲。元帝留意抬手捂住了嘴,一聲又一聲的咳怎麼壓都壓不下那陣撕心裂肺。
一聲,一聲,又一聲。
整個朝堂像初雪一般寂靜,像墳墓一般,陰冷而壓抑。元帝很明顯的,是命不久矣。而此時身為太子的慶忌自請廢黜,身為敵方的蕪王又是什麼反應呢?
原本以為蕪王是應該挺高興的,哪像當慶忌一眼望過去的時候,卻看到蕪王留意臉上沒有一絲欣喜。他望向高坐上的元帝,看不清神色,但是能看出一些微未藏好的擔心。
慶忌心頭疑竇突起,但一眾朝臣們終於回過神來,不待慶忌深思,就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太子黨的人自然是反對,蕪王派的人自然是樂見其成。有些中立的,不說話,撚著羊須一臉高深莫測。
慶忌不說話。坐上的皇還是一聲一聲可得喘不過氣來。蕪王不吱聲,盯著元帝,神色越來越擔心。
朝堂喧嘩如市級,最重要的三個人卻偏偏一聲不吭。
就在蕪王像是要耐不住了,要喊停了的時候,一聲高亢的“皇後娘娘駕到!”成功地將所有人的嘴巴給堵上了。慶忌聞聲,身子僵了僵,但該來的終會來的,他也不躲避些什麼。他也不強求些什麼。沒有了東方,很多東西都失了顏色,也就沒有從前那樣喜歡了。
東方……
***
皇後娘娘顧春城一進殿,就受到了眾朝臣的目光洗禮。她不動如山,目不斜視,徑直走到殿前,在正中央直直的跪下,喊:“請皇上不要將忌兒的話放在心上,忌兒畢竟年幼,哪知自己在做什麼。”
座上的元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底下的蕪王臉上的擔憂也少了些。元帝輕聲問:“忌兒的想法是什麼?”
慶忌抬頭看了看他的母後,見她麵色沉靜如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張口閉口了半晌,最後鼓起了勇氣,握緊了拳頭說:
“兒臣心意已決;本無心帝位,就算是得了無能全心全意。還望,父皇成全……”
一旁的皇後娘娘顧春城沒有等慶忌說完,就打斷了他,說:“忌兒,夠了。”
座上的元帝一個沒有喘過氣來,又開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蘇慶忌像是沒有聽到她說話、也沒有注意到他咳嗽一樣,還是一個勁的竹筒倒豆子似的說:
“兒臣從小到大都沒有在意過這個位置。自認也無治國之能,也無心逞英雄,將我蘇氏王朝置於水火邊緣……”
皇後娘娘顧春城一個沒有控製住脾氣,就大吼了一聲:“蘇慶忌!你夠了!”
蘇慶忌眼皮都沒有抬,還是繼續說著:“兒臣無能,還望父皇成全。”
他是鐵了心了不要這個位置。
他是鐵了心了要逃離這個地方。
他想他算是終於明白了東方於他來說的重要性。東方,不是他能隨著時間過去而忘記的人,而是會在生命裏紮根越來越深的人。
他想他算是終於懂得了這皇位江山對他來說的意義。它們,不過是用來保命的工具。
沒有了它們,他會死。
但沒有了東方,他生不如死。
這明白、這懂得,是不是來得晚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