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門前的廣場上，黑壓壓一片，看來，她們已經算是晚的了。在內監的引領下，魚貫進入神武門，穿過門洞，在順貞門外等候挑選，戶部官員帶隊負責。挑選工作由太監首領主持，秀女們五人一組，領到太監跟前，排開站立，由太監細細審視。
    這使天已蒙蒙亮，思年也算是看清楚了眼前這個上下打量他的小太監。據說紫禁城裏的太監大多是漢人，細皮嫩肉的，這回倒是信了，眼前這個人頂多17、8歲，長的唇紅齒白的，哎，本該是大好青年一個，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
    “轉身！”“走兩步！”悠揚婉轉的特殊嗓音此起彼伏地回響著，倒和她以往看過的清宮劇某些情節對應了起來。
    等一切混亂周轉平定下來，天已大亮，而她們，這些所謂被留了牌子的人，已全數站到了天顏前，靜候挑選。
    思年站在後排，前麵大多都是比她年長的女子，因此阻擋了視線，什麼也看不清，隻好用餘光打量同排的女子。
    思年反複打量，反複確認，終於明白夭夭為何總把她誇得“傾國傾城”了，這八旗閨秀果然不是以貌製勝的，也終於明白了佟府上下信心滿滿的緣由了，以梓玥的容貌，在八旗閨秀裏，絕對不是一般的拔尖。
    “你們幾個，走吧，隨我來”
    一個小太監的嗓音從身後傳出，隻見和她同一排的幾個女子有的跺腳，有的歎氣，皆麵帶慍色的轉身過去。
    思年一臉的迷茫，卻也隻好跟著做，走了兩步，看著左邊一女孩像是要暈倒的樣子，便急急地走過去扶了她一把。
    “你沒事吧？”
    “謝謝，我沒事”那女孩感激的笑笑，露出四隻白白的小虎牙。
    按理說，這女孩容貌也不錯啊，怎麼也沒被選中。
    “哎，我們站在後頭的啊，那都是被前麵的那些家室顯赫的擠下來的，公公們偷懶，知道最終也就是發往各處充作宮女了，所幸也就懶得等。”
    “這麼說，我們沒被選中咯？”
    “也不能這麼說，沒被選中的都是那些連牌子都不留的，但若是留了，那自有去處了，隻是。。。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思年倒是無所謂這些，隻想著自己暫且是不用莫名其妙的被誰拿去當小老婆了，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
    “請衛貴人安！”
    隨著領頭太監的一聲諂媚音色想起，隊伍暫且停住了，思年剛收回隨意蔓延的思緒，隻見周圍人都跪了下去，就自己還呆若木雞的站著。
    “撲通”一下，思年終於反應了過來，隻是沒想到自己運氣太差，褪下正好一塊尖銳的小石子，就在她雙腿跪地的時刻，刺痛傳來，不由得失聲叫喚了出來。
    “放肆！貴人麵前也敢造次！”
    好多雙眼睛一下子落到了自己的身上，緊張、恐懼，再加之劇烈的疼痛感，她一動也不敢動，低著頭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轉。
    一陣芳香傳來，溫熱的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一股力量牽引著她站了起來。
    “孫公公，不礙事的，可別嚇壞了她，想必這小丫頭是真拐到腳了，你們也都起來吧！”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好聽，就如那空曠清幽的山穀裏忽然傳出的琴音那般惹人心醉，又怡人心脾。
    “抬起頭來吧，別害怕。”
    溫言軟語下，思年忘卻了自己還在哭泣著，抬起頭來落入一雙溫柔的眼眸裏。
    一分柔美，二分清麗，三分撫媚，四分絕塵，構成了她的容顏！
    思年隻覺得天地間瞬然失色一般，她想，若是這貴婦人能年輕20歲，不。。即便隻是年輕10歲，那這秀女大選根本就沒有今日任何人的位置。
    她隻著身牙白色的襯衣，外頭套了件竹青坎肩，一朵朵細致的梨花開在坎肩上，雖不張揚，卻十足的奪人眼球。
    頭上並無她預想中的累贅頭飾，隻有一根碧色通透的白玉蘭簪子，隨意一綰，便成就了那萬種風情。
    “請。。。請衛貴人安！”思年盯著她看了好一陣，才想起自己應當做什麼事。
    “方才不是請過了嗎？你的腿上流血了，身邊的丫鬟呢？”
    思年驚慌地低頭一看，妃色的褲腿上印著條鮮紅的血跡，這一看，方才的疼痛感才又悉數襲了回來。
    “在大門外！”
    “孫公公，這小姑娘我要了，你等會辦好事去把她丫頭帶來吧。”
    “哎，得令！”
    一片豔慕的目送下，思年被這個美麗的女子攙扶著離開了人群。
    她來不及思考什麼，隻覺得自己像是羽化登仙一般，也充滿了欣喜。
    她想，這樣的結果，對於她來說，雖是意料之外，卻也是因禍得福對吧？
    當然，單純一向是她最大的弱點。
    踏進院子的那一刻，思年終於明了那衛貴人身上的芳香從何而來。
    地麵並不大的院子裏放滿了盆栽，倒像是個小苗圃一般，鳥語花香、清新恬淡，在這巍巍紫禁城中，偶得清淨一隅，倒像是和這雍容華貴隔離開了般，頗有些凜然的姿態。
    思年低著頭，斜眼偷偷看，隻見她唇邊噙著笑意，眼神依舊溫柔，似是發現了異樣，停下了手中澆花的動作，朝思年看去。
    這回思年想躲閃也來不及了，索性也就鼓起勇氣迎了上去。
    “你幾歲啦？可曾讀過書？”
    “我。。。奴才12歲了，讀過一些詩詞典籍、國學也有所涉獵，但所讀不精”思年想了想，斟字酌句地答道。
    “12歲。。。。。稍小了些，不過也無妨。”衛貴人小聲沉吟道，不一會笑意又回到了眉梢。
    “你可知我是誰？”
    “奴才不知，望娘娘明示。”
    “這娘娘兩字千萬別再叫出口了，我還夠不上，聽得一句主子便好。”
    衛貴人正了正色，煞有其事地說道。
    “是。。。衛主子！”思年心“咯噔”一下，果然在這宮廷裏不得出一點行差踏錯，幸好這位主子看起來好說話不愛計較，若是遇上難纏的高貴娘娘，自己說不定就該拉去掌嘴打板子了。
    “這些起碼的規矩，該學的要盡早學會，這宮裏不比在自己那般逍遙自在了，有時稍不謹慎，便會惹禍上身，往後自己要注意。”
    “奴才受教了，謝主子提點！”
    “來，進屋吧”
    衛貴人放下手中的噴壺，撥開眼前垂下的枝條，引著思年進了暖閣。
    雖說已是三月間，可老話“春捂秋凍”不是沒有道理的，一走進暖閣，才感覺得到外頭的寒冷，一陣溫熱的氣息襲來，夾帶著淡淡的花粉味。
    屋裏的擺設很簡單，沒有過於貴重的器皿和擺設，隻是當眼睛隨意略過一對花瓶時，思年不由得怔住了！
    “玫瑰玉石！”
    她認得那材質，一年前跟隨家人去台灣旅遊的時候，導遊介紹說這是產量極為稀少的玉石，故而珍貴萬分。君陌一向是對太貴的東西嗤之以鼻的，可當那玫瑰玉石做成的“天書”形狀蹦入她眼中的那一刻，便移不開腳步了。那精致的紋理就如一副潑墨山水畫般渾然天成，玫瑰般的粉色配上深灰，每一件都不同，看著都愛不釋手。後來，軟磨硬泡下，家人終於同意買了一塊小“天書”，人民幣5000多元，讓她心疼了好久。
    如今穿過這漫漫300年的時光，才叫她明白何為驚豔，比起這對花瓶，她現代家裏書房躺著的那本“天書”簡直就是塊普通的石頭。
    連綿起伏的山巒、近處的河流還有一團一團形似房屋的紋樣，當真是宛若天成，果然好東西都在前朝，留給他們後人的，已是殘湯剩羹了。
    “你連這都認得？”
    思年一驚，才發現剛才自己一時沒忍住把話說出了口，隻好點了點頭。
    “這是二十年，延平王上貢給宮裏的，萬歲爺賞了幾個娘娘，卻沒想到，連我這也有一份。”
    提及往事，她的眼中氳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彩。
    “衛貴人沉魚落雁之姿，連奴才都不禁多看幾眼，別說皇上了。”思年可不是在奉承，更不是在套近乎，她說的是實打實的話。
    衛氏沒接話，隨手拿起案上的茶杯，打開蓋子在杯沿上撥了幾下，優雅從容地抵到唇邊。
    空氣一下子沉靜下來。
    “滴答滴答。。。”指針走動的聲音惹得她視線轉移到了一口古典西洋鍾上，可視線未再多停留一秒，便被一旁立著的油畫引了去。
    畫上一個身著棗紅色長袍的幼童，腰間係著根亮眼的黃帶子。白淨稚嫩的小臉上，是從容不迫的神態，透著莫名的高貴。一雙蓄滿水般彎彎的眼睛微微朝上，望向手中拉滿弓的箭頭，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稍遠處是箭靶子，上頭兩支命中靶心的離弦之箭。
    思年一看便知這是宮廷洋畫師的傑作，很寫實的作品，她隔著畫，似也能感受到畫中孩童那份屏氣凝神來。通常畫人物主題的油畫，精華與靈魂便是人物的眼睛，要靈動、又不能誇張。若是拿捏的好，就肯定是一副成功之作。
    這些，都是她以前的油畫老師告訴她的。
    剛移開的視線，再度回到那貴氣十足的幼童身上，不禁感歎那雙太過漂亮的眼睛，還有那微微嘟著的桃花般的嘴唇，她心想，這畫中的男孩若是已經長成，必定儀表堂堂、器宇不凡。
    衛氏看她盯著畫看那麼久，動也不動，笑意不覺加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