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浮光錦 閑看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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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3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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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安顏從父親書房出來後,如醍醐灌頂般,先前那些繞在一起毫無頭緒的結一下子散開了。
他早該猜到!
原來徐乾學和父親是舊相識,當日曾救父親於危難中,而7年前,徐老先生患有腿疾,也曾向父親求藥,多虧父親尋得良醫盡心醫治,方才大愈。幾次三番,彼此間有著頗為篤實的情誼。。。
父親身為鑾儀衛大臣,一向以來雖兢兢業業、各處奔波,但舜安顏也必須承認,雖為瑪父長子,但父親的資質在諸位叔伯中是屬於較為平庸。一向對朝中事務木訥至極、知之甚少的父親為何會對此次聖上擢皇八子秘密前往江南請徐乾學入京這件事如此關注,甚至要求他也一同前往?舜安顏原先隻當是父親知道他於八阿哥走得近,才讓他隨了這一趟,可如今細想,恐怕是他急於知曉徐老先生的情形才為之吧。甚至他懷疑,父親是否早已得知徐老辭世的消息了。。。
至於皇上對徐乾學的態度,這倒是舜安顏始料未及的。之前隻知徐老在山東濰縣知縣朱厚敦一案上犯了包庇罪,被革了職並貶回江南老家繼續修書了。可他有所不知的是,聖上對他,並非浮於表麵的厭惡之情,而實際上,聖上對他極為尊崇且仁厚,曾幾次派人秘賞金銀綢緞、珍奇稀寶,以示撫慰。這也是為何當諸位漢臣明知他是獲罪之人,卻還是揣測對了聖心,提議讓徐乾學再度入京,而皇上,自然是順水推舟的準允了。原本隻是請他入京修書罷了,隻需一道聖旨的事,卻硬是派出皇子親去迎接,雖然這些事都沒放在台麵上,但不難看出聖上對他的偏愛。或許,聖上惜才,徐乾學的品質與修養讓聖上尤為欽佩,亦或許,包庇這種罪過在聖上眼中不值一提耳。
這也是為何,聖上得知徐乾學猝然離世的消息後會如此的窮追不舍了。逝者已矣,況且還是戴罪之人,表麵上自然不可過於誇張,但暗中調查多時,自然是想揪出迫害徐乾學的元凶來。這事有了頭緒,接下來就可順利多了,有幸,從父親那得知了幾個可疑對象,雖不甚肯定,但至少脫不了幹係。
最重要的一點,這幾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前科”,並且在朝著也多是不入流之輩,八阿哥即便係數“得罪”了,倒也無大礙!
那廂舜安顏正在思緒紛飛、百轉千回,這廂沈思年一幅萬朝來賀、歌舞升平之景。。。
三格格用帕子捂著嘴,卻掩蓋不住她眼中濃濃的笑意。深居閨閣,她的周圍一向是清淨安定的氛圍,哪見過此等市井之相?
用雞飛狗跳,群魔亂舞來形容此刻的醉墨閣再合適不過了。
事情是這麼發生的。適逢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思年心境甚佳,想起之前曾來過卻遺憾擦身未及一睹芳容的三格格,便欣然決定前往拜訪。
當她一踏出院門的時候,心頭便湧上細微的不祥之感,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或許、說不定、可能。。。她隻能暗暗祈禱那個聲音千萬別出現。
“姐姐!”,一聲清亮的童音劃破了黎明,她虎軀一震,該來的還是來了!
最近她對“姐姐”這兩個字神經緊張,慶泰這小子,仗著自己在府中的權威地位,與她走的格外“親近”,她實在想不通自己身上哪一點吸引他了!更何況,此刻不願意碰見他的原因是:她還欠著這小魔頭一堆零嘴玩具呢。
無奈,這小子果真惦記著這事呢,一早上就巴巴地盼著了。
於是,找到三格格之後,原本在心中勾勒出美好安寧的景象瞬間化為幻影,三人出了府,直奔街頭巷尾。
三格格是典型的大家閨秀,雖說滿洲貴族少女較之漢女相比,已經算是規矩少多了,但畢竟還要過選秀這一關,不得太過放任。而佟梓玥又有著過於溫婉賢淑的性格,導致了她如今13歲了,卻還沒有出過幾次門。市井的一切看在她眼裏,都新奇無比,這一趟,反倒是讓她感到頗為受益。
慶泰左手舉著糖葫蘆,右手抓著醬肘子,左一口、右一口,蓄滿清水般清澈的瞳孔中全然一副悠然自得。
“老大!快看,老大在那”
“真的耶,老大好多好吃的!”
“走,我們快過去!。。。。”
等思年終於回味出這個所謂的“老大”就是她身側滿嘴油水,砸吧著小嘴意猶未盡的的毛頭之時,其中一個小鬼就朝她撲來。
接二連三的小鬼頭,一個接著一個朝她撲來。。。看穿著,這些都不像是官宦之子,倒是頗有些小四合院裏幾家人擠在一處住著的小戶人家的小潑猴們。
“姐姐,給他們也買些吧,他們都是我朋友!”
七少爺發話,思年隻得遵命!雖然她很費解慶泰獨特的交友品味和眼光。
但事實證明,她這一舉措完全是一重大失誤!
當這些小潑猴們人手一根糖葫蘆之後,竟然都賴著不走了,攜貓帶狗的跟著他們口中的“老大”一起,從後門湧進了佟府。
後門離哪裏最近?答曰醉墨閣!
於是,在她應聲而落的鈦合金狗眼碎片中,小破孩們直搗醉墨閣,眼見著她修身養性之所將毀於一旦!
小魔頭們不受控製地嬉笑著、打鬧著,而製造這一切混亂的幕後直接責任人,此刻正一臉悠閑地翹著二郎腿,在她床上打著盹。
當思年終於在強烈的震驚中恢複了暫時喪失的言語功能的時候,門口閃進一個熟悉的身影。
隻一眼,思年終於明白到什麼叫做見到了親人一般,她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這是。。。什麼情況?”舜安顏瞪大雙眼,恨不能有人將他從頭到腳、裏裏外外掐上一遍以證明他不是在做夢。
“這是。。。特殊情況!”思年表示感同身受。
“七。。。叔!”舜安顏皺眉思考了一下,便轉身往床邊走去。
“唔。。。”慶泰一個轉身,抓起被子蒙住腦袋。
“這些都是誰?”他輕輕一拉被褥,慶泰的小腦袋就露了出來。
“是。。。是姐姐的朋友”這小子,還會給他玩栽贓。
“你姐姐才來京裏半月而已,你倒還不如說是我朋友呢”
“唔。。那就是安侄兒的”萬般無奈下,慶泰隻得乖乖地鑽出被子,閃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舜安顏。
“是嗎?那我可都趕走了啊!”
“哎。。別。。別,我這就帶他們出去嘛,哼!”說著,便帶著那幫“小爺”加阿貓阿狗若幹隻一道,漸漸地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房間裏瞬間安靜了下來,三格格也在貼身嬤嬤的再三催促下,與思年依依惜別。
等眾人一番收拾整理後,房中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聽說你前幾日做了桂花茶,我錯過了,今日可得補上幾杯?”舜安顏兀自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笑眯眯地瞅著思年。
“像你這樣的貴少爺,什麼好東西吃不到,倒惦記起這民間粗俗玩意了。”思年嘴上雖這麼說著,卻已經吩咐夭夭去燒來滾水。
“你們江南人做出的吃食怎麼能叫粗鄙?那份精致小巧即便是宮廷禦膳也是比之不及的。”
“你說這話也不怕被傳入宮中嗎?”
“誰傳,你嗎?”舜安顏加深了笑意,狡黠地看向她。
思年沒好氣地瞪了回去。
“這兒就你一人聽見我說了什麼,哪日這話若是傳去聖上耳朵裏怪罪下來,那你便替我去受了這罪吧。”
“想的美!哪日我若能見到皇上,第一件事就是將你揭發了去!”思年也毫不含糊,犀利還擊。
舜安顏聞之,笑容卻僵在唇邊,突然想起一件他一直不願去想的事。如今思年有了身份,便也成了這八旗編下之女,來年三月就是每三年一次秀女大選,她自然也逃不過。
說起這選秀女,不光是為了皇上選妃,如今諸皇子都已漸漸長大成人,到了該成婚的年紀,秀女大選,已主要成了給阿哥們挑選適齡婚配少女之用。最近幾次選秀大典,哪個官家女兒不是削尖了腦袋往裏頭鑽,畢竟聖上已過不惑之年,而一眾皇子卻個個出類拔萃、儀表非凡,惹得懷春少女都對這宮廷產生了無比的向往。
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對思年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似是對妹妹那般的愛護與照顧,可又似乎略有不同。這種自暗處悄悄蔓延的情愫與日俱增,酸、甜、苦、辣,諸般滋味皆有,實為玄妙。況且,這種感覺他隻得在心中慢慢領悟,斷不可與人言。
他隻知道,若是她被選入宮中成了皇上的妃嬪或是指給了某位阿哥,那他一定會很失落很傷感,就好比丟失了一件太過重要的珍寶,心一定會空空落落。。。
“你怎麼了?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思年從陶壇裏曬幹的花幹中撚起幾朵,放入滾燙的水中,蓋上壺蓋,水汽在眼前氤氳,朦朧中,她看到舜安顏臉上一片落寞之色。
“沒什麼,隻是在想父親交待我的事。”舜安顏回過神來,聞到一陣淡淡的清香,將心中瞬間密布的陰雲散去了好些。
“就快好了,其實這太簡單不過,夭夭都已經學會了,可以讓她教與灼灼,往後你再想喝,就方便了。”
“不必了,我隻想喝你做的。”
舜安顏發現自己最近總是會莽撞地將某些話脫口而出,爾後細想便立馬後悔萬分,以往養成的深思熟慮後再放言的好習慣這是去了哪?
她抬頭,撞上他眼中的幾絲懊惱和躲閃,一時間也頗為尷尬,隻得當做沒聽見。
“不過現在還不能喝,花是曬幹的,必須燙軟了,而且要泡一定的時間,才能把其中的藥性泡出來。”
對於她們之間的雞同鴨講,舜安顏早已習慣,何況,她又一次在不動聲色間,巧妙的化解這一場尷尬,於是他隻得接著她的話題說了下去。
“這菊花可以止咳化痰,最近我嗓子正有些不適,一會兒該多喝幾杯。”
“確實有止咳作用,還可起到溫補之用,緩解筋骨疼痛,甚至腰痛。。。不過。。。你嗓子並不是不舒服,你隻是初在變聲期罷了。”
“變聲期?這是何意?”舜安顏皺著眉頭想了好一番。
“這是你們男人成長的一個必要階段,就是由孩童的聲音轉為成人的音色,你感覺到的嗓子癢,還有聲音嘶啞,其實隻是一個階段罷了,過幾個月就會好的。”
“這些都是你哪聽來的?”
“以前在府中聽大人們講的,好了,茶可以喝了,你試試。”思年在他跟前的杯中沏上滿滿一杯。
舜安顏看著眼前淺黃色的液體帶著宜人的清香,還有那不慎流出的小花瓣在滾燙的開水中舒展開來,端起杯,淺淺地呷上一口,醇厚又清新的滋味在齒間彌散開來。
思年給自己也倒上一杯,卻沒那等雅致細細品茗,隻待涼了頃刻,便端起杯來一大口。
“好燙好燙。。。!”一麵抱怨,一麵又急急地將杯子送到唇邊。
隔著朦朧的霧氣,舜安顏嘴邊噙起溫暖的笑意,她這般玲瓏細巧、卻又這般嬌憨恣意,他越發覺得,如她這樣的女子,世上少見,也尤為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