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的是，皇上終於信守諾言，在我被關在養心殿半個月後，終於被放了出來。
    哦，不，應該是說，我在養心殿養病半個月，終於康複了。
    自然首先要去太後宮中看望她老人家一番。
    臨走前，皇帝雙眼盯著我，神色莊重道：“去看看你皇祖母吧，她聽說你病了，擔憂的緊，還為你祈佛誦經。”
    “害的皇祖母如此擔憂的可不是我。”我一臉無辜。
    皇帝臉色倏地沉了下來。
    我立刻舉起雙手討饒，轉移話題：“皇上您不去？”
    “朕政務纏身，哪如你這般清閑？”
    “皇上真的不陪我一起去？難道皇上不怕我亂說麼？”我眨巴眨巴眼晴，一臉好奇的神色。
    皇帝睥睨著我，空氣瞬間變得凝重。
    “咳咳。我隻是說著玩的。”我立刻尷尬的咳嗽了聲，打著哈哈。
    “不要挑戰朕的底線。”皇帝說完，大步流星的邁出了養心殿。
    自從上次病痛發作後，我和皇上的關係的變得微妙。
    他流露出來的那種關心與體貼，讓我深深感動。連春蘭私下裏都說，皇上待九皇子真是不一般，皇上可從來沒有親自喂哪位皇子喝藥，還親自試試燙不燙。
    春蘭說，那日殿下病痛複發，在皇上身上睡著後，奴婢本來想幫殿下挪至床上，皇上卻阻止了，讓我們噤聲並趕快出去。
    夏荷說，皇上從來沒有對其他皇子的衣著如此上心，獨獨對九皇子，吩咐錦衣坊的宮女們，要用上等的料子做衣裳，顏色也要挑九皇子平素喜歡的。
    秋菊說，就拿膳食來說吧，皇上吩咐禦膳房時刻備上殿下愛吃的各種菜肴，隻要殿下宣膳，一定要隨時送到。
    冬梅說，可不是麼，譬如說那件紅羽衣，據說那羽絨是西方大月氏國進貢的，本就稀少，本來是隻賜給長秋宮的，皇上聽說製作紅羽衣需要這種羽絨，立刻吩咐宮女們，盡量先用來做紅羽衣。
    這一句句說的我不知所措。
    誠然，外人看來，我極為得聖寵，甚至就連親生皇子都沒有我這個半路皇子得寵，可是又有幾個人知道這受寵背後的真相呢？若是被他們知道了，恐怕，一個個都會對我側目唾棄吧。
    “嬤嬤，我聽說養心殿內，前些日子，出了一件怪事呢。”一個小宮女的聲音響起。
    走至半路的我聽到“養心殿”三個格外敏感，於是駐足，側耳傾聽。
    “你這丫頭，整日裏就關心閑言碎語。”一個年邁宮女的聲音。
    這聲音好熟悉，好似從前在哪裏聽過。
    “嬤嬤，這可不是閑言碎語，宮裏的人好多都知道呢。”
    “哦，你倒說說看，是什麼事。”年邁的宮女來了幾分興致。
    “聽說前些日子，養心殿換了一批宮女太監。這本來沒甚奇怪的，隻是聽說呀，那日裏幾個宮女的叫聲甚是淒慘。”小宮女的聲音輕俏而又透著故弄玄虛，“嬤嬤知道怎地？我聽聞說那些個慘叫的宮女原是被拖出去杖斃了的，無一活口，諸位姐姐們便是好奇，多問了幾句，隻可惜養心殿的姐姐們便是再不肯多吐露一字，真是應了那句‘諱什麼什麼來著’。”
    “諱莫如深。笨丫頭，教你平時看些書，你不看。”
    “嬤嬤。這你就不能怪我了，聖人雲‘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不讀書便是有德。”
    “嗬嗬，你這死丫頭，嘴巴倒愈發伶俐了。”
    “嬤嬤。依你看，養心殿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啊，好像前些日子九皇子還在養心殿養病來著。宮人們都說皇帝過於寵愛九皇子。”
    “靈兒，嬤嬤告訴你，不該你過問的事情，就不要亂嚼舌頭，在這宮裏呀，隻有裝聾作啞的人才能活得長久。”年邁的聲音透露著滄桑與無奈。
    “嬤嬤，靈兒省的，靈兒也隻是陪嬤嬤說說話，解解悶，絕不是那些沒事聚在一起閑話宮中主子們瑣事的人。”
    我忽然記起那也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彼時，我正穿過重重宮闈，欲前往天宮院，那是我在無意間聽到了一老一小兩個宮女的對話，聽到了“婧妃”的存在，今日裏，我才知道了那日為何我會聽到那些淒慘的嚎叫，我才知道了為何那日養心殿會出現了許多生麵孔。
    皇上，當真是皇上啊！
    不過，在這件事情上，我絕對讚同他的做法。
    不要希冀我會同情那些宮女、太監的命運，正如老宮女所說，‘在這宮裏呀，隻有裝聾作啞的人才能活得長久’，隻有不知死活的人才會私下議論主子的是非。
    我為自己的如此想法嚇了一跳，什麼時候起，主子下人的觀念已經深入到我的腦海。不過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在這後宮，最不需要的情感便是同情，要想好好活下去，那便要做到少惹是非。
    我邊想著，邊緩緩朝太後的壽康宮走去。
    “皇祖母萬安。”我來到殿內，行了一禮。
    “好好，快坐。”太後見我來了，綻開笑顏，連忙拉著我坐在他的身邊，仔細打量著我。
    “嗯，不錯，病了半個月，臉色還不錯，可見真是好好養病了。璟雯，你快去將那一卷《寶華經》抄了，獻給佛祖，多謝佛祖保佑澈兒身體康複。”
    “是，奴婢這就去。”璟雯含笑答應。
    “太後見到九皇子來了，自個的精神也都好了許多呢。”旁邊一位年長的嬤嬤道。
    “是啊，文若，哀家是真的怕這孩子要是有個好歹，哀家百年之後也無法向子羽交待啊，澈兒他可是子羽的獨苗啊。”太後說至此處，便開始垂淚。
    我見狀，立刻扯了扯太後的玄色描金舞鳳袖袍，道：“皇祖母，你不要難受了，你看，我這不好好的麼？”
    “是啊，太後，您瞧，九皇子現在生龍活虎的，精神可好著呢。奴婢聽說九皇子生病了半月，皇上可是日日照顧著，後宮都未曾踏足，可見皇上對九皇子視如己出，太後也該放心才是。”文若嬤嬤道。
    “哎，難為皇帝有心了。”太後拭淚道：“從前皇帝和子羽感情就好，相互扶持，如今他也能這般對待澈兒，哀家也就放心了。”
    子羽？好熟悉的名字，我是在哪裏聽過呢？
    “子羽，子羽，朕忍不住了，這些年，朕忍的好苦啊，你卻什麼都不知道。”那個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驀然間，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閃過腦海。
    這，這怎麼可能？我瑟縮了一下。
    我真的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仿佛我隻是想求證一般，我癡癡的開口：“皇祖母，子羽是我父王的字麼？”
    “是啊，怎麼，你都不知道麼？”太後一臉驚詫。
    “那還有沒有其他人叫子羽呢？”我小心的作著假設。
    “到底這是皇子的名字，約莫其他人也不會重名吧。”太後道。
    子羽，子羽，那溫潤如玉的男子，那讓人如沐春風的男子，我的父王，你可曾知道皇上這麼多年來隱忍的心思？
    我忽然想到皇帝在我父王去世的那一年，更換了年號，“天冊”更為“懷羽”。
    懷羽，懷羽，可不就是緬懷子羽麼。
    曾經的皇天冊禮、君權神授，到如今的緬懷子羽，一代天子，更了年號，不為禍福、不為祥瑞，隻是為了緬懷故人，這其中所深藏的終究是帝王的癡戀。
    “太後，您發現沒有，九皇子這模樣倒是和九王爺小時候很像呢。”文若嬤嬤道。
    “是了。”太後自習端詳著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點了點頭道：“是了，是了。哀家一直覺得看著眼熟，經你一提，發現倒還真有幾分子羽幼時的模樣。”
    我苦笑著，原來我終究是想錯了方向。
    曾經以為自己是因為長得像婧妃，因此才引起了皇帝的察覺。
    豈料，我大錯特錯，錯的離譜。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長得像我的父王啊！
    是怒？是怨？是恨？是愁？
    我已然沒有力氣再去思索萬般種種。
    所謂癡戀，大抵莫若如此這般罷。
    人言道，最是帝王無心。
    豈料癡情一起，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放眼曆史長河，古來帝王寵愛妃子到了無以複加地步的，比比皆是。當年萬曆帝何等寵愛萬貴妃，即便她後來體態臃腫，即便她後來殘骸皇嗣，萬曆帝仍舊待之如初。
    所謂帝王癡戀，當真是讓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