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篇 《五》爭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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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緲的宮殿由大片白石砌成,陳設並不算富麗堂皇,倒也顯得大氣。仔細觀察卻發現,整片白石地板雕著姿態迥異的蓮花,除了每處布局的神韻恰到好處,一眼望去,更仿佛盛大的畫卷徐徐在麵前展開。潔白無瑕的石柱上均雕著翱翔九天的朱鳳,鳳羽根根怒張,鮮明的色彩既刺目又有說不出的肅穆之感。一鳳一凰引頸鳴徹雲霄,栩栩如生。
席遠略略打量了周圍幾眼,目光便落在上座的軒轅宇身上。同樣是帝王威儀,比起眼前人,連鈺天終究顯得稚嫩了幾分。無關乎個人能力深淺,而是歲月沉澱而來的資本。
“見到在座的諸位,朕心裏頗有感慨啊。想當初朕也是相仿的年紀,和各位的父輩也是這般歡聚一堂。”軒轅宇微微眯了眼,臉上的神情仿佛在緬懷什麼,隨後輕歎道,“如今二十載一晃而過,朕也老了。”
就在眾人被勾起對父輩崢嶸歲月的向往之情時,男人話鋒突轉,“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一見諸位,果真是應了此言。有幸目睹各國青年才俊的風采,朕卻也不枉了。隻盼諸位效仿先輩運籌帷幄,指點江山。”說著,軒轅宇率先舉起酒杯,“願諸國永世和睦,共享盛世清平。”
此情此景,縱是平日裏國家間多有摩擦,底下使者也不得不給男人幾分薄麵。所以明知這句近似空話,眾人還是紛紛舉杯,一飲而盡。
軒轅宇還欲說些什麼,就見司儀官匆匆進了大殿,行了一禮,臉上是恭敬肅穆的神色,“皇上,紫殿下蒞臨。”
據傳,北緲神殿下轄七影殿,影殿之首直接隸屬神殿之主。因而真正論起來,雖然均被尊稱為‘殿下’,七影的地位比之其餘三位皇子隻高不低。若說軒轅翌是明麵上神殿的繼任者,七影的身份則更為隱蔽,司儀官口中的‘紫殿下’,算是少數在世人麵前露過臉的七影之一。
許多人隻聞神殿之人地位崇高,但崇高到何種程度,各國使者不得而知。所以在上座軒轅宇神色微斂,忙道“快請”時,各國使者先是一怔,而後麵麵相覷,顯然對軒轅宇的恭敬之態感到不可思議。
透過門扉,遙遙見一襲紫影緩緩走向大殿,衣袖隨著走動微微揚起,烏發如墨飄灑在半空,麵容雖是模糊,卻有著極為賞心悅目的輪廓。待到來人進入大殿的刹那,看清全貌的眾人呼吸為之一窒。
在座之人能身居此位,自然閱過美人無數,各色風情中冷豔亦不在少數,卻在此刻真切地感受到‘冷’、‘妖’二字是如此貼切眼前紫衣人。額前過長的碎發遮去大半張右臉,饒是如此,剩餘的半邊臉亦足夠令人驚豔。膚白勝雪,五官細致得不可思議。他的妖不同於女子的豔麗,是神秘中透著妖嬈的美感,而如畫眉目裏那一抹冷漠又讓人望而卻步。
“重紫見過陛下。”略顯冰冷的聲音響起,一如他給人的薄情之感。
軒轅宇也不計較對方過於冷淡的態度,而是頷首道,“有勞紫殿下親臨。”
重紫揮退上前想為自己引座的宮婢,徑直走到一方席位前。座前的男人察覺到頭上投來一道陰影,卻連眼皮也沒抬,自顧自有一下沒一下啜著酒水。重紫就這麼居高臨下地靜靜看著男人,直到四麵八方都忍不住投來視線。
良久,他開口道,“打傷紫蘭的男人,交出來。”與其說他的口吻猶如命令,倒不如重紫說對他人的服從習以為常,所以席遠幹淨利落的一句“不可能”讓他微微蹙眉,顯然有些意外對方的抗拒。
暗夜嚼著糕點的動作早已停下,渾身緊繃,望著重紫的眼裏更是戒備十足。席遠見狀微微皺眉,抬眸掃了對方一眼,“讓開。”
這類似於打臉的二字,重紫神色不變,一幹北緲皇子妃嬪卻暗暗抽了口氣,愕然之餘又是對連晟清不識抬舉泛起陣陣惱怒。當即有人忍不住怒道,“放肆!連晟清你怎麼和紫殿下說話呢!”
“二皇子這話差了。”一旁的白靖寒突然微微一笑,有如春風和煦,“王爺自然是開口說話,眼睛不瞎的人都該瞧得見才是。”
聽著他柔中帶刺的言語,軒轅翛臉青了又白,噎得說不出話來,隻得忿然怒視。在氣氛冷凝成不歡而散前,軒轅宇輕咳一聲,“紫殿下,未免兩國之間心存芥蒂,壞了此次盛宴,若其中有所誤會還是趁早開解的好。”
“沒有誤會。”重紫語氣清冷,“傷我紫殿之人,就該付出代價。”
“哦?”軒轅宇轉眼看席遠,語氣加重了幾分,“神殿於我北緲不比尋常,王爺出手傷人是否該給個說法?”
換做任何時候軒轅宇以這種質問的口吻,席遠也懶得搭理對方。但此刻他以東臨使者的身份赴宴,他對連鈺天的顧忌就注定他不會隨著性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在外人眼中,他便是以淡然得過分反而顯出挑釁的語氣道,“本王倒是想給說法,那也得有苦主申訴才行,苦主何在?”
“留她無用,自然是死了。”說這話時重紫的神態如故,仿佛他不是奪去一條性命,而是隨手拂去身上沾染的塵埃。這並非對人命的輕視,而是從不將其放在眼裏。
“本王傷她,你卻殺了她,這會兒來討說法,簡直可笑。”席遠的語氣說不上咄咄逼人,但言下之意卻已挑明對方無理取鬧。
在重紫眼裏,對方傷人和自己處置屬下是兩回事,所以令紫蘭自我了斷後,他可以麵不改色地要席遠交出行凶之人,也不屑於掩飾紫蘭已死的事實,這並非是惺惺作態,而是一種腦海裏自然而然的認知。所以被席遠如此駁斥,他下意識思索起自己此舉是否真有不妥。但在他人眼中,他的沉默更像是被戳中軟肋無言以對。
如重紫這般身份尊崇,自然有人不必他示意就會生起維護之心,隻見軒轅清竹拍案而起,“連晟清,若不是你重傷紫蘭,紫殿下又怎會懲戒於她!”緊接著,他便開始對當日之事娓娓道來。許是聯想起當日的屈辱,軒轅清竹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憤慨。聽出始末的眾人,也恍然方才軒轅清竹那刻意的挑釁,原來兩人早先有隙。
軒轅清竹的講訴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在裏頭成了席遠蠻橫無理,不僅言語無狀,更出手傷人,軒轅清竹等人卻完全一副無辜受害的模樣。平日裏自家人再怎麼互相算計,此刻也自覺麵上無光的北緲皇族眼裏泛起惱怒,被東臨如此打臉,他們這些北緲皇族顏麵何存!
其中最為得意的莫過軒轅翛,此刻像得了報一箭之仇的機遇,話鋒直指,“清竹不過與六王爺發生口角,不僅捱了兩巴掌,更險些喪命。即便他言語有衝撞之處,王爺也不該下此狠手!王爺既是東臨使者,此舉難道是你們東臨有意為之不成?”軒轅翛的用心不可謂不險惡,往小裏說,這不過是私人恩怨,揭過不提也罷。但先前白靖寒那一席話顯然讓他記恨上了,竟往大裏要扯上兩國的關係來談。
聽著對方矛頭指向東臨,原本靜靜聽著故事的席遠總算有了些反應,“本王是東臨使者不假,卻不知北緲何時是二皇子主事?”
軒轅翛先是一愣,而後彌漫全身的涼意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太得意忘形了!確實如他所言,君王之下尚有大皇子,何時輪到自己朝一國親王發難?光看身側軒轅翰似笑非笑的神情,軒轅翛就忍不住膽戰心驚,更別提去看上座皇帝的臉色。他噤如寒蟬,身後不遠的熙貴妃風韻猶存的俏臉也是閃過驚慌,生生為自己母子倆的前途捏著把汗。如他們這般,越是身處高位就越是如履薄冰,生怕踏錯一步萬劫不複。軒轅翛此舉可大可小,往好裏說是義憤填膺為軒轅清竹出頭,往壞裏說可是越俎代庖、不識尊卑!
上座的皇帝也不言語,從頭到尾隻是靜靜看著,就連席遠一句話將軒轅翛陷入困境也沒有開口的意思,這樣模糊不清的態度反而讓人心底發慌。本以為男人會看在一致對外的份上給親子一個台階下,如今看來又像對軒轅翛越矩頗為不滿。
“本王那日方到驛館,便有人早早等候在門口,見了本王便是言語無狀,本還想著哪家的公子教養如此之差。。。。。。”席遠望著上座的皇帝,淡淡道,“原來是北緲世子,真是失敬。”話裏暗含的意思便是諷刺北緲皇族的家教,這近似於挑釁的舉動讓不少人都有些愕然。
重紫微微蹙眉,他早先所聽得的原委與連晟清的講訴可謂是大相庭徑,如今雙方各執一詞,他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逼迫對方交人。所以思量一會,重紫決定入座靜待其變。
不顧他人麵色精彩紛呈,席遠接著道,“軒轅世子,本王記性不大好。你當日怎麼說來著,是要砍本王摯友與摯愛的手,還是讓本王給你跪下磕三個響頭?”
本是自己上門找人家麻煩,理虧的軒轅清竹自然不敢應聲,而原本激憤的他心虛低頭之舉看在眾人眼裏,真相如何不言而喻。
“既然養了狗,就該好好看著,時不時放出一隻來亂吠,本王也嫌打狗麻煩。”
看戲良久的李耀年聞言,舉著酒杯的手晃了一下,灑出半杯酒水。難得見著各國精英如此多變的麵色,若非不合時宜,他真會笑得打跌,這男人果真是到哪都不安分!見他雖把持住笑意,肩頭卻一顫一顫的,身旁一人眼裏閃過無奈,也就隨他去了。
自然沒有人傻到和他頂嘴認了狗名,但席遠帶刺暗諷的話語進了耳裏,心裏也極為不舒坦。單看常年喜怒不顯的軒轅宇威勢的眼神直直逼來便知,令人為之一窒的氣勢讓整個大殿的人都不由得心下一顫。
反觀造成這種局麵的罪魁禍首,若無所覺地與皇帝對視一陣,隨即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專注於對付自己麵前的糕點。。。。。。猖狂!這人實在是猖狂到了極點!向來自視甚高的北緲皇族何時如此接二連三被打臉,還是在同一個人身上失了顏麵?軒轅翛等人臉色越發陰鬱,心裏恨不能將對方淩遲。
在場麵又將失控的時分,一道如玉碎沁心,溫溫涼涼的嗓音自門口傳來,“豐胥奉國師之命,前來與陛下道賀。”
來人的衣著極其簡單,內著灰色長衫,外罩一件毫無紋飾的淺色外袍,編成一股的烏發隨意垂在右側胸前,卻有一股說不清的閑適恬淡。眼瞧著半垂著臉、看不清眉目的青年步步走進大殿,對著上座的軒轅宇行了跪叩大禮,又對在座的重紫問安,方才心裏仍積怨難平的北緲皇族竟不約而同地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他們方才丟失的顏麵很快會從東臨身上加倍討回來,又怎能不得意?將一切看在眼裏的軒轅翎眉間的褶皺加深,他做夢也沒想到那人竟會做到這份上!
打一照麵,白靖寒的目光便死死地粘附在來人身上,雙手更是不自覺地攥緊,直至掌心傳來劇痛。原來是用力過甚,手裏的瓷杯不知何時破裂,碎片竟硬生生紮進了肉掌裏。痛楚倒喚醒了一絲清明,白靖寒也不急著拔出碎片,反而愈發用力攥緊手心,此刻隻有痛楚才能勉強令自己保持理智。
軒轅宇一瞬間將威勢收得幹幹淨淨,“竟勞豐使百忙抽空前來,來人,看座。”
不待青年應聲,一直沉寂的軒轅翰突然開口道,“父皇,豐使多年在外,想必對親人思念得緊。今日既得此良機,也不拘禮法,就為其妥善安置一座,一敘手足之情可好?”
“豐使的意思呢?”在不少人不明所以之際,軒轅宇看著始終低垂著頭以示恭敬的青年問道。
聞言錦衣青年抬頭,修長的眉眼在俊美的臉上緩緩舒展,一雙美麗的丹鳳眼流露著淡淡的貴氣。然後在眾目睽睽下,青年緩緩踏出幾步,至東臨燁親王麵前一拱手,露出清淺的笑容,“一別經年,六弟可還安好?”
如果說曾經的連晟清令東臨蒙羞,連晟胥便是東臨真真正正的恥辱。身為東臨的四王爺,拋家叛國,成為他國皇子的臣下。其後連晟胥從連氏宗籍中被除名,又生生氣死了親外公威遠侯,四王一支自此一蹶不振諸事,很長一段時間說是各國百姓茶餘飯後的閑談也不為過。這塊粘附在東臨顏麵上的傷疤,與東臨交好的諸國自然避諱,與東臨不和的國家也沒有膽量拿著它來惹怒東臨,漸漸地,也就不足為外人道。如今,北緲卻拿捏著它,在整個天下麵前,生生扇了東臨一記響亮的耳光。
肖木再遲鈍也能瞧出不妥來,下意識看向身旁,就見友人緩緩放下手中的銀著,抬頭似是掃視著名為‘豐胥’的青年,而後以一貫清淡和緩的語氣道,“怎會不好,西山葬的又不是本王。”
他清晰地捕捉到友人話一出口,豐胥眼裏有驚疑不定的情緒一閃而過,隻是對方掩飾得極快,麵上仍是不顯山不露水。肖木無聲一笑,希望對方這份鎮定能多保持一刻罷。
心裏那一分同情心還未散去,就見青年眸光驀地幽深,肖木側頭望去,正見暗夜抓過白靖寒的左手,略帶強硬地掰開他緊攥的掌心。總是言笑晏晏的白靖寒竟皺著眉,中途不明顯地掙紮了一下,但血肉斑駁,幾塊碎片深陷掌心的境況就這麼恰到好處地暴露在他們幾人麵前,卻又巧妙地借著青年的身軀遮擋住對麵探究的視線。
肖木還未想明白白靖寒是有多想不開,才做出這般自殘的行徑,就聽友人淡淡吩咐道,“拔出來。”
當暗夜在黑黝黝的衣袖下越發顯得蒼白修長的手掌緩緩移動,最後不偏不倚地落在桌上頗為淒慘的肉掌上。肖木才恍然想明白友人要拔出什麼。這秋後算賬也來得太早了些,肖木憐憫地想著,以影衛這般冷血漢子的手勁,白靖寒的手非得再多休養個一年半載不可。
“住手。”幾不可聞的兩字,卻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肖木有些驚訝地看去,青年方才還靜如古譚的眸子裏波瀾乍起,分明帶著刻骨的冷意,彷如被捏著七寸的毒蛇,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殺意,卻因忌憚動彈不得。
下一瞬肖木便見友人挑起唇角,而麵沉如水的暗夜手一動作,失了一塊碎片堵著傷口,鮮血歡快地汩汩泄出,在掌心凹處彙成一小灘刺目的顏色。青年的反應大約可以用目眥欲裂來形容,但暗夜的手仍是緩緩動了,目標是另一塊碎片。
“在下一時冒犯,請王爺恕罪!”幾近於低吼、更因焦急而帶著略微的顫抖,青年大失風度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一瞬間令周遭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
暗夜動作驟停似是讓青年鬆了口氣,隻是友人不鹹不淡的目光,和等著下文的架勢顯然不是能善了的。於是明白了這點的青年輕吐了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的刹那又是一副閑適得與世無爭的模樣,整個大殿不明所以的人隻能聽著青年自顧自接著道,“在下有一位多年未曾謀麵的胞弟,因其言談氣度與王爺有八九分相似,一時情難自禁誤認了人。隻是轉念一想,此種場合又豈是他能出席的,您又以‘本王’自稱,方才知曉誤認了王爺。”不顧身後北緲眾人或擰眉或欲言又止,青年以真摯的口吻道,“在下實在惶恐不已,還望王爺恕罪。”
一席話轉圜得恰到好處,縱是旁人心存疑慮,也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肖木看著青年似是胸有成竹等著友人反應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從自己的角度,青年震驚錯愕的眼神一覽無遺。
席遠與青年對視一會,嘴角的弧度加深,以肉眼可辨的極為緩慢的速度,兩根手指落在桌麵攤開的掌心上,略一停頓,猛地將陷得最深的一塊碎瓷片拔出來!
作者有話說:白白你悲催了,嘛,他虐身,另外一個虐心了。。。。奴家這算虐了麼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