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斜，淡淡的灰白從天際的地平線緩緩暈開，朦朧的黑色漸漸淡去，撣不開夜色的寂寥。
    身邊的溫度已然冷卻，清姿睜開眼，一雙鳳眸清澈水靈，全然沒有倦意。
    翻身瞥見窗台上淡淡的陽光，仿若一層輕柔的薄紗，清清冷冷地落照。
    披上衣服，踏出房門，陽光略略刺目，靜靜照在身上。清晨的涼風撩起發絲，衣袂隨風飛舞，素袂衣裙，一如每一個平靜的早晨。
    未歇麼……
    陽光正式普照大地時，花林的小苑中桃花灼灼，梨花紛飛。四合的小苑錯落於繁花叢中，生生描摹出幾分如詩如畫的意境。
    石桌前四人靜坐，麵前一盞茶，輕煙嫋嫋，緩緩浮動，氤氳朦朧。落花粉白相間，錯落地飄散，時而落在案上，時而落在茶壺上，映襯得格外雅致。
    陽光打在清姿與千暮的側臉，落下兩道蒼涼靜默的剪影。嫿妡背光而坐，卿月穀隻看見她耳垂上的那對耳墜盈盈晃動，陣陣暈眩。
    靜坐良久，無人打破這清晨的沉默。
    “咱們日日以未歇之水衝泡風滿樓的茶，卻從未想過自己嚐嚐，著實可惜了些。”說著，清姿垂眸淺笑，眸底波光流轉，動人心弦。
    抬手為三人斟茶，清姿繼續道，“這是我今早去未歇水畔打來的，泡著咱們的招牌茶葉泡，聞著倒是不錯的……”
    話說一半，手腕被千暮握住。
    清姿抬眸看他，卻沒什麼情緒，清冷得讓人心驚。能怎麼樣呢？他是龍族的赤瞳之子，注定肩負整個龍族。她可以自私地將一個不在意這些的他留在夢裏陪著自己，卻沒辦法阻止一個念著龍族安危的他離開。
    若他不想醒，昨夜不會有那樣反常的宿醉。她太了解他的心思，若是不在意，哪怕天塌下來，也已然雲淡風輕，可若是在意，哪怕掩飾得再好，也逃不過去。
    其實昨夜的清姿是真的動過留在夢裏的念頭的，哪怕自己已經知道一切，哪怕將來他怪她留他在夢裏……隻是早晨醒來，千暮不在。
    他不是起得早，而是根本無法安下心呆在這裏。
    指尖觸及清姿腕上的那隻紫色玉鐲，千暮隻覺得心頭一跳。被清姿淡淡的一眼掃過，默默地鬆開手去。
    “這未歇之水素來以清澈香甜著稱，想來所泡的茶葉不差。”清姿抬眸淺笑，千暮隻覺得眼前的女子笑靨盈盈，竟連一絲難過也無。那侃侃而談的模樣，仿佛真的隻是請三人品茗罷了。
    隻是這一刻，四人明知今日這杯未歇之水並非尋常茶水，卻隻是裝作沒有什麼別的，隻是心照不宣，誰也不想說破。
    “相公”，千暮聽見清姿清脆的聲音柔柔地喚他，抬眸對上她墨色的瞳孔，訥訥伸手接過那杯熱茶。
    然後清姿笑道，“喝茶。”
    他便如中了夢魘一般，將茶杯握在手中。
    清姿又將茶杯遞給嫿妡和卿月穀，想了想頓住動作又道，“其實我想著這茶也不怎麼樣，入口苦得很，不若你們就留著罷。”
    此話說得模棱兩可，嫿妡卻懂她的意思。徑自取過兩杯茶，一杯遞給卿月穀，嫿妡笑意盈盈道，“甜也好，苦也罷，我們都一起可還？”
    卿月穀凝眸望著嫿妡微微挑起的柳眉，輕輕頷首。
    四人相視一笑，互相碰了一下杯子，垂首抿茶。
    入口淡淡的苦澀，終是湮沒在漸漸消散的黑暗中。
    再度醒來，已是南柯夢醒。
    入目的是天狐眨巴眨巴的狐狸眼，一雙淺褐色的瞳孔泛著些許碧色，像是沒有睡好。瞧見嫿妡醒來，他咧嘴笑得傻裏傻氣，“小丫頭可算醒了。”
    一邊歡喜著，一邊已經伸手扶她半坐起來，又殷勤地拿了一個枕頭墊在她身後。
    夢裏的情景曆曆在目，一一在腦海裏閃動。沒有想象中的惆悵與不舍，仿若大夢一場，初醒來的懵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茫然。
    嫿妡放眼掃了一眼，卻見房間裏簡單樸素的物什幾件，想來隻是家尋常一般的客棧的房間。
    “清姿幾個呢？”嫿妡接過天狐遞過來的一杯水，啜了一口，卻忽而頓住。
    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天狐坐在床邊漫不經心地道，“那老頭散盡道行編了一個夢，如今再沒有浮生之水，哪怕你想入夢，也沒機會了。可是後悔了？”
    嫿妡睨他一眼，抿唇沒有說話。
    天狐也不惱，嘿嘿一笑，殷勤地扶她起來，一邊又道，“他們幾個在隔壁房間……隻是一件，那獵妖師已經走了。”
    嫿妡手中的茶盞一晃，幾滴水濺在手上，有些許溫熱，卻燙進心裏去了。
    良久，她沒有繼續話題。
    天狐瞧著她的樣子，有些莫名的不安，想了想撓著頭道，“他說拿到鎮妖劍就會回來找你的……一定會回來……”
    瞧著天狐認真緊張的樣子，嫿妡噗嗤一笑，眉眼間淡淡神傷被掩去。
    “我知道他會回來，隻是……他答應過我的……”答應過要一起的，甜的苦的，都要一起的不是嗎？
    天狐咂咂嘴，有些無措。
    他雖是活了幾十萬年的妖獸，看盡人世浮沉，卻獨獨不懂人間情愛。那是怎樣一種纏綿悱惻的心情，他從來不懂，此時更不知如何說這貼心的話。
    天狐琢磨著措辭，真真愁得頭發都白了。待回過神來，嫿妡卻已經開門出了房間去了，他忙不迭跟上去，卻撞上嫿妡的後背。
    嫿妡卻沒動，隻是看著對麵廊下站著的身影。
    清姿單薄的素白衣裙被風吹得拂動，原本有些圓的臉此時看起來卻有些清瘦。目光落在那袖中半掩的紫色玉鐲，繼而轉過神來，正對上清姿流連在她耳上的視線。
    良久，涼風蕭蕭，兩人相視一笑，一種隔世相逢的心情莫名地浮上來。
    夢裏的世界早已是掃雪煮酒的時節，而這裏，還隻是灼灼仲夏。
    兩人相伴而行，猶似夢中的閨蜜。
    “小妡妡，卿……走了嗎？”
    嫿妡點頭，“千暮回龍族了？”
    清姿無聲抿唇，垂眸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