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花燈會的氣氛到了後半夜也已經淡去，尤其是在這花林之中，幾乎與平常無二。
    嫿妡與卿月穀相伴而行，夜路不好走，嫿妡一如往常挽著卿月穀的手臂，靜靜地走著。安靜的氣氛隻聽得見兩人淺淺的呼吸，以及清淺的腳步聲。
    沒有多餘的語言，仿佛就要這樣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去。
    進了小樓，兩人洗漱過後，月色已然西斜。
    倚著窗靜靜吹著冬夜的風，嫿妡一邊擦著濕發，一邊遠遠看著天邊的月色。淡淡的月白色隱隱透著幾分腥紅，竟是叫人莫名地心驚。
    幾許清風捎來幾分涼意，卻並不徹骨寒。
    腰上一暖，背後一個胸膛貼上來，卿月穀從身後輕輕擁著她。溫熱的胸膛不算熱，倒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嫿妡笑笑，低頭擦著發。
    卿月穀也隻是靜靜靠著她，下巴抵著她的肩窩，鼻尖一陣陣若有似無的發香尚帶著濕意。
    感覺到他的親昵，嫿妡紅了紅臉，不自在地聳聳肩，“怎麼了，今天好像都怪怪的。”
    身後的身體猛然一僵，嫿妡回眸去看，卻被卿月穀更緊地擁在懷裏。
    隱約瞥見他眼眸低垂，仿佛掩飾著什麼。
    嫿妡也不挑破，隻淡淡地道，“今日清姿與我去看煙花，地上的燈火映著漫天的煙火，真真好看得緊……”
    身後的人不說話，她隻囁嚅著唇繼續道，“……明年……我陪你一起去看……”
    腰上的手愈發收緊，那樣的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她揉進身體裏去。
    “清姿……和我走散了，似是遇見了什麼人……”忽略腰上熱熱的灼燙，嫿妡終是道破，“她說隻是遇見個故人，敘舊感傷……”
    回眸對上那雙深邃如幽潭的墨瞳，嫿妡咬咬牙，唇角擠出一抹微笑，“我相信呢……”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事實的真相……哪怕是自欺欺人……哪怕騙我也好……
    今日清姿與千暮……甚至是眼前的卿月穀都不太對勁……她沒辦法說服自己當做不知道……所以隻好自欺欺人……
    此刻月穀分明是猶豫著要開口，可她一點也不想聽，不想知道。
    墨色的眸子深深凝視著黛眉紅唇，燭火映照著那雙閃著光彩的桃花眼，羽睫輕顫。
    卿月穀忽而低眉一笑，“即便夢醒，我還是我，你還是你……我們……自然還是我們的……”
    嫿妡抿著唇看他，卻不太明白。
    擁著她倚窗而立，細細擦著她的濕發，卿月穀淡淡地啟唇，“可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夢？”
    嫿妡回頭看著他一怔，“花妖與獵妖師？”
    卿月穀抿唇點頭，淡淡的神色。
    “可那隻是夢……還是……現在是夢？這不可能……明明我對以前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可能……這不可能的……”
    眼看著嫿妡愈發激動，桃花眼中星點閃動，湮沒在愈發茫然的無措中。
    卿月穀上前將她圈在懷裏，溫暖的懷抱一如往常，此刻卻變得不自在起來。
    “明日……或許我們就要醒來了……”卿月穀淡淡的語聲響在頭頂。
    嫿妡憶起清姿與千暮今晚的異常，忽而退開去，凝眸看著卿月穀。
    卿月穀正欲上前，卻望見她滿目哀傷，桃花眼隱隱泛紅，不覺一怔，便聽得她涼薄的語聲一字一句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切隻是一場夢……是不是？”
    邁出的步子僵在那裏，一時有些無措。
    回想一開始，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排斥，驚訝……無措……然後不知何時開始，自己忽然開始嫌這樣的時間不夠長。沒有什麼多餘的心思，隻是想陪著這樣嬌柔的嫿妡，想四人相伴，歲月靜好。
    鎮妖劍至今還在魔族手中，師門滅門之仇未報，自己卻一再心陷溫柔鄉……一度自責，一度下定決心破開這個奇怪的世界，可他也是真的沉湎……私心裏竊竊地不想醒過來……
    “原來不是你在做夢，從頭到尾，隻是我的夢而已……”嫿妡喃喃道。
    “你從一開始就說是夢，可我卻可笑地認定你是我的相公……而你……”嫿妡抬眸望著卿月穀，涼薄的神色間透著幾分自嘲，幾分淒清，“從頭到尾又是怎麼看我的……跳梁小醜……投懷送抱……抑或自欺欺人？”
    卿月穀聽得直搖頭，卻隻看見嫿妡眼眸中的亮光愈發黯淡下去，漸漸空洞的目光沒了神采，唇角一抹似嘲似諷的笑意，叫人心頭一顫。
    嫿妡轉過身去，不敢讓他看到自己奪眶而出的眼淚。
    夢嗎？一切的快樂……同進同出甚至同床共枕的夫妻原來隻是一場夢。而可笑的是她深陷夢中，信以為真，他卻一直清醒看著她一個人演獨角戲……
    心酸夾雜著莫名的委屈漫上來，更多的，竟然是自己不齒的不舍。
    心底狠狠怪自己不爭氣，卻無奈自己始終沒有勇氣瀟灑地讓一切醒過來，沒辦法當做這夢中的一切都隻是浮夢，那分明是真真切切地發生過，刻在她心底的。
    燈影暗下去，淚眼婆娑中隻瞧見卿月穀已然站在眼前。他微涼的掌心貼上臉頰，指尖輕柔地拭去臉上冰涼的淚，動作雖拙劣卻極輕，輕得像是在擦拭一件上好的瓷器。
    “乖，我不會不要你的……”她聽到他淡淡地啟齒，溫文爾雅的語聲柔聲道，“……哪怕……夢醒了……你也還會是我的妻。”
    嫿妡怔怔地眨眨淚眼，沒有答話。
    忽而他俯臉在她頰上輕輕一碰，吻去她頰上的淚痕。
    薄唇溫潤，如羽毛一般輕柔小心翼翼。
    一直以來，卿月穀都沒有忘記現實，雖然與嫿妡同床共枕，卻隻是相擁而眠，沒有過多的動作，隻是今夜……似乎是明知明日夢就會醒來，他竟不想管了。
    唇上忽而溫熱，卻是嫿妡抬頭迎上他的唇。
    垂在身側的手圈上他的脖頸，嫿妡紅著臉不敢睜眼看他。
    抬手圈住她不盈一握的細腰，仿佛要將她嵌進身體裏去。
    夜色沉寂，時間如指尖的流沙。
    抵死纏綿，攔不住天色擦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