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晚飯，我一個人在別院的廊下坐著，吃的有點多，坐在這裏消消食。這個別院裏隻有伏念、顏路和張良住著，平時若是有客的話也是安排在這裏住，我在這裏恰好有一個房間，隻是我不常在這裏居住而已。扇子有一下無一下的打著，腦中卻想起了以前娘還在的時候，那個時候回家，娘總是讓人給我做很多好吃的，吃完飯之後，我和娘也是這樣坐在廊下，我伏在娘的膝頭，撒嬌耍賴，吵著鬧著說不要再回去和荀子學習。娘總是拿著團扇給我扇著風，笑語安慰著我，要耐得住辛苦。
    想到這裏，看著手裏的團扇，莫名其妙的眼眶就濕了。正要舉手拭淚，一條手絹遞了過來，我伸手接過，擦幹淚水後抬頭看了看，來的人竟然是韓素華。我不由得笑道：“韓姑娘，讓你見笑了。請坐。”
    韓素華微笑著坐了下來，說道：“薑姑娘，是想到什麼傷心事了嗎？”
    我說道：“沒有，就是有些想我娘了而已。”
    韓素華：“也是，薑姑娘在外求學這麼久，也該回去看看令堂才是。”
    我別過頭，聲音微微有些哽咽，說道：“我娘已經不在人世了。”
    韓素華似是十分驚訝，連連道歉，說道：“我不知道是這樣，提起薑姑娘您的傷心事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見她如斯自責，也不好在埋怨什麼，況且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又何必互相刁難呢。我對她笑了笑，說道：“沒關係，韓姑娘也不知道嗎。”
    韓素華見我沒有生氣，說道：“其實，我娘也早早的去世了。不過還好我有個哥哥，薑姑娘你呢，可還有什麼親眷？”
    她這麼一問，我腦中立刻想到了秦始皇老爹，扶蘇哥哥，還有胡亥，以及薛凝和子嬰。是啊，我還是有很多親眷的，隻是我和他們之間要不就是隔著千山萬水，要不就是心裏存著芥蒂。我又何嚐有什麼親眷呢，不過是這天地之間無依無靠的一縷幽魂罷了。
    韓素華見我久久沒有說話，顯得有些局促，她說道：“薑姑娘，我們還是不要說這個話題了，是我不好，我總是說錯話。”
    我也不想讓她太過沒麵子，於是勉強微笑著說：“好，那還未請教韓姑娘為什麼來桑海呢？”
    韓素華臉紅了起來，有些忸怩的說道：“我是和我哥哥來找張，張公子的。”
    我見她這麼怪異，心裏似乎明白些什麼，但是嘴上卻不能點破，隻得說道：“哦，那韓姑娘和三師兄是舊識了。”
    韓素華：“是，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
    我笑著說道：“這麼說，韓姑娘是韓國人了。看姑娘的言談舉止，想必是韓國貴族吧。”
    韓素華微囧的說道：“韓國早已被滅，哪裏還有什麼貴族？薑姑娘說笑了。不過說起來，薑姑娘可是齊國之後？”
    我搖搖頭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韓素華歎了口氣說道：“哎，這六國的百姓還哪有自己的國家呢，都被嬴政這個暴君給吞並了。”
    我聽她的語氣，似乎對秦始皇老爹頗有怨懟，便沒有接話，果然韓素華繼續說道：“隻恨，我和哥哥出生的太晚，若是在早些年，或許就可以令韓國自強，也不至於淪落到此等地步。被小人鑽了空子。嬴政隻不過是仗著自己運道好而已”
    雖然我在鹹陽的時間不長，我又是穿過來的，不過老爹和娘對我的好確是事實，麵對韓素華這樣的言語我實在是在感情上無法接受，更何況就我對曆史的了解來看，秦始皇的作為本就是無可厚非的，於是便出言反駁道：“韓姑娘，六國被滅絕非時運不濟，實在是自身存在太多弊病，否則就算嬴政有通天的本領也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掃六國，平定天下。更何況，車同軌、書同文本就是大勢所趨。又豈是區區一個韓國或者是一個有誌氣有抱負的韓國貴族所能阻擋的。這也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韓素華聽著我的話，臉色陣陣發白，最後氣憤的站了起來，說道：“你是在說，我們韓國是咎由自取。被秦所滅倒成了大勢所趨？”
    我淡淡的說道：“事實如此，韓國不是被秦國所滅，而是為自己所滅，你們國主韓安隻知道躲在皇宮裏和她的王後鬥雞，韓國上下跟風而上，我倒是想請問一下，這樣鬥雞，難道能把秦國人永久的困在函穀關嗎？說自取滅亡不足為過。”
    韓素華：“薑姑娘，你難道是秦國人嗎？為什麼處處和秦國人同聲一氣？”
    我：“我隻是就事論事而已。韓姑娘如果聽的不習慣，我也沒有辦法。隻是自己的國家被滅，要想到的是自己究竟哪裏做的不對，而不是把這一切歸過於其他人。你身為一名韓國人，應該比我清楚，你們的韓國王室過著的是怎樣奢侈糜爛的生活。在你們的韓王鬥雞鬥的開心的時候，你們口口聲聲鄙視的嬴政可是夙興夜寐的批改奏章。誰勝誰敗還用得著多說嗎？”
    韓素華頓時大怒，說道：“薑姑娘，請你不要侮辱我的國家。我們韓國並沒有那麼不堪，我們隻是輸給了命。”
    我見她這樣，知道讓她轉變想法實在太難，這一點我倒是很佩服薛凝，同樣是亡國，她現在倒是看開了這些，安心的撫養子嬰。眼前這個女人太過執拗，而我也不想多做口舌之爭，於是站起身來，看著她無比鎮定的說道：“孫子曾經說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連自己的敵人比自己強在哪裏都不知道的話，那麼你們輸掉戰爭，甚至輸掉國家，我都不會覺得奇怪。這個世界不會因為誰喊得大聲就偏幫於誰。與其在這裏空談命運，不如多花些時間想想自己的弱點會比較好一些。”
    說完不再理會她轉身就走掉了。我承認，這樣對韓素華說話確實有些過分，她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想必她定是王室成員，否則也不會這麼激動。隻是我忽然想到再過幾十年，秦朝也一樣會覆亡，那麼到那時身為秦國公主的我難道也要像她這樣，怨恨劉邦和項羽的運道太好嗎。這也實在是太可笑了。
    剛走了一段路，已經離韓素華很遠了，我突然看見張良負手站立在我麵前，我有些吃驚，但是還是說道：“三師兄也是出來散步的嗎？”
    張良的神色嚴肅，說道：“師妹，我有話跟你說。”
    我從未見過他的神色這麼嚴肅，於是說道：“師兄有什麼話就說吧。”
    張良：“你不應該和素華說那些話。”
    我：“素華？看起來，這位韓姑娘倒真是個十足的貴族呢。怎麼，三師兄你是覺得我的話唐突了您的貴客了？”
    張良：“素華確實是韓國貴族，她已是亡國之人，你又何必如此刻薄？你從來不是這樣無理取鬧的人。”
    我冷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無理取鬧是我的本性。怎麼了，我不過就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你要是怕您的貴客受不了，就應該馬上去安慰她，跑過來說我有什麼用？浪費時間而已。”說完之後便準備繞開他，換條路走。
    張良伸手攔住了我，說道：“師妹，我不是要責怪你。隻是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傷疤，何必揭人短。對你來言，除了能樹敵，又能有什麼好處。”
    我心裏氣極了，理智早已消失不見，於是說道：“三師兄，我不管你對韓國有多少感情，但是在我看來，韓國確實就是爛泥扶不上牆而已，韓素華這種人在我眼裏根本算不上什麼，我最討厭那種接受不了現實，整天活在夢境裏的人，難道多咒罵嬴政兩句就能讓韓國重新興起嗎？這種無聊的事情也隻有你們這種天真幼稚的人才會去做，如果你們要做夢的話，麻煩你們找個安靜的地方離我遠一點。”
    張良愕然的看著我，仿佛他從來沒有見過我一樣，過了一會，他才開口道：“我沒有想到你小小年紀會有這麼多見解。而且，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
    我冷靜了一下，說道：“師兄，我承認，我是不應該對韓素華這麼說話，隻是她這樣的不現實對她自己也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最讓我擔心的是你。”
    張良：“我？我有什麼讓你擔心的？”
    我四下看了看，確定周圍沒有別人，說道：“你不要企圖和嬴政為敵，現在時機未到，你這樣做隻是徒勞，我不知道你在計劃什麼，但是為了你身邊的人著想，你不要鋌而走險。”
    張良似是苦笑一下，說道：“我身邊哪還有什麼人，我最親近的人早已在戰爭中死去了。在這一點上，師妹你比我幸福，至少你還有嫂嫂和侄子。”
    我也苦笑了起來，說道：“是啊，有是有，可是我已經和嫂子鬧僵了，所以現在我也是孤身一人了。”
    張良頗為驚訝的看著我說道：“可是薑少夫人對你很好，你怎麼會？”
    我擺擺手，說道：“有的時候不是對你好，就一定能成為家人的。這樣看來，其實師兄你倒是和我一樣呢，我們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
    可能是我最近的心事太多，心情又不好，說到這裏倒是有些戚戚然的味道。張良按住我的肩膀，似是想要給我勇氣一般的說道：“沒關係，我們不是還有彼此嗎？”
    他說完之後，我愣住了，他自己也愣住了。月亮被烏雲遮住了光芒，我們倆在周遭房子透出的昏暗燈光下，看著彼此，瞬間失神。久久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