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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永遠都忘不掉那個叫卓安的太監看到我的時候的表情。
    我走進和趙婷走進院子，就聽見管家的聲音，他在對太監說，看，那就是我們小王爺。然而，我就聽見那個陰陽怪氣的太監，發出那種被割了脖子的公鴨才會發出的怪叫，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了。那一跪著實把管家下了一跳，管家還以為太監發了羊癲瘋，連忙扶著他。當管家看見一臉傷痕的我走近來的時候，也是怪叫了一聲，一把丟下了那個已經腿軟的太監，連跑帶顛地過來，緊張又憤怒地對著趙婷問道，少爺是怎麼啦！你說！
    可是還沒等趙婷說，性急的管家就兩耳光抽過來了。趙婷的頭左一下，右一下，擺蕩了一個來回。趙婷一聲都沒吭，捂著臉跪下來了，好像我臉上的傷是他弄得一樣。我想，還好張媽不在，不然她一定會嚎叫著要殺了趙婷的；我雖然討厭張媽，可是不能不說，那個老太太還是很護著我的。
    管家大聲地罵著趙婷，他指著趙婷的麵頰，道，你個婊子生的賤人！便又是一腳踢過來了。這一下子，全府上下都熱鬧了。安爾從後院聞聲而來，我看見他身上已經穿上了巡夜長才穿的藏青色緞子了，威風得很。他看見管家在踢趙婷，立刻變成暴怒的獅子一般，吼著就上來了，一把推開了管家，護著趙婷，怒喝道，你幹嘛！
    管家叫道，你自己看！叫他去找少爺，少爺變成什麼樣子啦！
    暴怒的安爾看見我的臉的時候，瞬間就蔫兒了。他回頭，輕聲問著趙婷，怎麼了？
    趙婷隻是不說話。
    我看著眼前的一幕，隻覺得心煩。我對管家說，誰跟你說是趙婷弄的了？
    他一下子沒話說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爭辯道，那也是他沒照顧好少爺！少爺……
    行啦，行啦！我揮揮手，讓安爾把趙婷帶下去。安爾怒視著管家，扶著一言不發的趙婷就下去了。我厭惡地看著管家，說，你也給我下去——別讓我知道你再找趙婷。
    管家也趕緊訕訕地走開了。
    忽然，張媽從後院聽著聲音來了。我閉著眼睛都知道她臉上的驚恐，好像受傷的是她一樣。張媽啊了一聲，就跌在地上了。我揮揮手，叫兩個家奴把她拉下去了。而那個太監，他好像被人掏空腦子一樣呆呆地癱在地上，連喘氣的聲音似乎都沒有了，一臉癡呆。我慢慢地走過去，然後停住了——我聞到了一股騷味，低頭一看，這老太監尿出來了，青石板地上一大塊陰濕。
    我笑笑，說道，你還記得是多少鞭麼？
    我輕輕一問，可他好像被雷聲震到了一樣，失魂落魄地激靈了一下，又失魂落魄地望著我，嘴裏喃喃著說，王爺饒命——王爺……王爺……
    我說，你忘記了？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要不要我提醒你？
    王爺……王爺……
    說啊。
    六……六鞭……
    錯！是十七鞭！你最後一鞭——我摸摸那道流血的傷口——最後一鞭子抵得上十遍！還有我那匹馬駒子的一鞭！
    老太監什麼都說不出了，伏在地上開始磕頭。他的嘴唇已經開始泛白，腦袋像是羊癲瘋一樣抖動。
    我又說，本來，隻是十七鞭而已，可是剛才我的人因為你而被冤枉了——你說，你該怎麼辦呢？
    他伏在地上，好像僵死的秋蟲，腦門兒緊緊磕在青石板上，磕在了自己那潑尿上，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渾身顫抖，從毛孔裏爬出小蟲子一般密麻的汗珠，呼吸漸漸沉重了。最後，他哀嚎了一聲，好像快要斷氣的野獸一樣，一張老臉雞皮一樣的下垂。他的臉貼在自己的尿裏，長長的哀嚎出來了。
    我叫了一聲，安爾！
    安爾從後院出來，他的臉已經因為憤怒而漲紫了。
    我說，把他帶下去，打斷他一條腿。
    安爾一句話都沒說，上來就拎著老太監的衣領，狠狠拽走他了。老太監像是豬一樣嚎叫著。
    我坐在屋裏，推開窗子，先是一片血紅的牡丹，再是高高的院牆；院牆高聳，我看不到外麵的街道，而是直接眺望到了那片殷紅的西山。西山是那樣的殷紅，因為夕陽已經落到了它的身上。西山就好像是一個裸體的女人，妖嬈地躺在那裏，白白的手臂搭在了豐滿柔軟的乳房上。那一片紅輪，好像輕輕一觸碰就會碎開，它給那個女人身上，披了一層醉紅的朦朧薄沙。
    我聽見了院牆外，傳來那個老太監的哀嚎，好像痛苦地吐一口殷黑的血一樣。
    我的心忽然起了一陣報複的快意。
    但是不是對那老太監的。我說過了，他不配。
    並不是常常有這種快意貫穿我的胸口；不過，每次這種快意穿過我的胸口的時候，我就感到一種宛如心髒被刺破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