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天像被蒙上一片黑紗一般陰鬱，不記得多久之前見過這樣的天了，讓我惴惴不安。
    唯娘這年已經九十多了，看到她哭紅的雙眼，我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樣。回想那年劉咊出事的時候，奶奶也是這般紅著眼睛，看著我，指著我，咬著牙讓我滾，說劉家不稀罕一個害死自己哥哥的神仙。
    那時候的我也是傷心極了，竟然完全不躲避地跌坐在劉咊黑乎乎的屍體邊上，眼淚也沒有流，任由娘親用鞭子狠狠打在我身上，然後眼睜睜看著我的傷口慢慢愈合。
    “生你那一天就有人說過，你克父克兄，如今你滿意了？你走了為何要回來？你走啊！走啊！”娘親那歇斯底裏的話語時刻映在我腦中，我麻木地看著眼前的黑暗，麻木地讓師父抱回山上。
    “為何會這樣？”我覺得我的聲音有點沙啞。
    “那人看中了書房裏那張您的畫像，玉兒不讓，就抓了玉兒去了……那是什麼人……這般狠心，簡兄弟都被打成這樣了。”
    我去瞧了簡薑，氣息尚存，僅僅也是一口氣還在，身子軟得沒有骨頭一般。
    掀開他胸前的被子，一道觸目驚心的爪印暴露在我麵前。
    “鬼王爪……”我驚呼道，想起六年前老賊跟我說過，我惹了鬼王宗的人，可究竟是何人？
    摸了他的脈息，我回頭對小九說：“路遠，你速背簡薑回齊雲山，救活他需要消耗很多修為，如今隻有青河能救他。”
    小九不樂意。“我要跟你在一起。”
    搖搖頭，我說著，“你一個來回不過十天路程，若是再晚一些，簡薑要撐不住了。你要說服青河不計前嫌，勢必救簡師弟回來。”
    見小九不動，又說，“聽著，我不想去醴都奪魂，這樣我死的更快。”
    小九終於願意帶他回山上，而我，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了解。
    鬼王的人行蹤詭異，但凡去到之處，卻必有所蹤跡。我查看劉府上下的八卦令，大多被人毀掉了，那橫掃千軍之勢，加上簡薑的傷，應該是個高手。
    “和我說說那天的情形。”我抓著兩隻在劉府修煉多年的青雀問道。
    “那魔頭也受傷了。”一隻說道。
    “對，他也受傷了。”另一隻附和。
    “不過他還是把畫卷帶走了。”
    “畫卷裏應該有什麼藏寶圖！”
    我眼角抽了抽，那是我的畫像啊有木有！
    “劉玉是追他去的。”
    “但是他一去不複返。”
    ……
    我算是拚湊出了一點路線了，這兩隻鳥雖然不靠譜，但基本上是有人來拿我的畫像，劉玉不肯，那人便開搶。隨後和簡薑發生戰鬥，一個半死，一個受傷，然後那人帶著畫像走了，劉玉追了出去。
    “那人什麼樣？”我打斷他倆嘰嘰喳喳的話語。
    “就是那樣！”
    “對，就是那樣！”
    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們倆，那樣究竟是那樣？
    有了故事，卻不知道故事的主角是誰，鬼王宗厲害的角色，我還真要好好思考思考。
    長安城往西走十裏，便是一個亂葬崗。夜間這裏除了鬼魅，就是蝙蝠飛過。我抬頭看了看天空，恰好今夜是滿月。
    朝亂葬崗中間走去，一些鬼火遠遠看著我，卻不敢靠近。腳下的泥土有些鬆軟，估計今天又有新的白骨被拋在這裏。
    我提著燈籠漫步走著，心想若是在這裏種一些鳶尾花，或許真的能開出火紅的花朵。若是能收到紅鳶尾花煉造的丹藥，說不定都有起死回生功能。
    到了我的目的地，一陣陰風拂來，我的燈籠也隨之暗滅。
    “誰那麼有空吹了我的蠟燭？”我挑挑眉看著前麵的黑影，敢動我的至今都沒幾個好下場。
    “既然來賞月，就別點燈了。”那聲音渾厚而富有磁性，我覺得我的心跳慢了許多拍。
    “聽說長安西門十裏外有一個滿月井，平日裏一點水都沒有，月滿時刻便會漲水，就是這個麼？”他問道。
    我走了過去，低頭看看井中月，回答，“是它。”
    “是不是看著水中的月亮，就能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順著他的聲音看過去，盡管月色不夠明亮，卻足以照亮他那俊秀的麵龐。
    “劉咊……”我伸手出去，摸上那張熟悉的臉。
    “所以我看到了你？”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轉而低頭看看水中的月影。倒影裏沒有我也沒有他，卻硬生生出現了小九天真的麵容。
    “怎麼會這樣？”我心中大驚。
    “你是誰？為何我會這般在意你？”他抓住我的手，低聲問道。
    “我是劉淵，是你的妹妹。”
    他搖搖頭，“我沒有妹妹，我叫顧斷痕，鬼王宗下第十七個弟子。”
    我握緊了拳頭，三百多年來的思念，如何成就了這個鬼王宗弟子？
    “所以，劉玉在你手上？”
    “劉玉？”顧斷痕冷眉一挑，“你說他？”
    我順著他的指尖望去，隻見劉玉徑直站在他身後，也是一襲鬼魅一般的黑衣，眼神空洞無光。
    “你怎麼他了？”我撲向劉玉，使勁搖晃他，而他的眼裏，始終隻看著遠方。
    “你說，我怎麼你了？”
    可笑的是，顧斷痕問他的時候，竟然說話了。
    “師父沒怎麼弟子。”
    “弟子？”我失笑道，“你是劉家唯一的嫡子，怎麼可以入魔？”
    劉玉終於舍得看了我一眼，依舊麵無表情，“姑娘為何這麼擔心我？”
    我跌坐在井邊，忽然覺得全身無力，師父那預警一般的聲音回蕩在我耳邊。是不是我不回長安，便不會出這般事？
    “鬼王宗入門必須用最珍貴的東西交換，我想，劉玉交換的應該是對你的感情。”顧斷痕蹲下來，輕輕托起我的下巴，“那我當年入門的時候，交換的東西是不是也包含了你？”
    我忽然心口一悶，一口鮮血從嘴中湧出。顧斷痕立刻抱緊了我，再抬頭看看不為所動的劉玉，“看來我真不是你哥哥，你瞧，他不擔心你，我可擔心得要緊。”
    見我不說話，他接著說，“曾經越是喜歡，如今就越淡漠。我隻想知道，為何我會這般在意你。”
    我鬆了一口氣，看著幽幽鬼火向我靠近。算了吧，水滿則溢，我守護那麼多年的修為，遲遲不飛升，就知道會有淩亂的一刻。
    “你幹什麼！給我回來！”顧斷痕生氣地抱緊我的身子，揮一揮衣袖趕走那些想勾我魂魄的鬼魅。“怎麼可以輕生，我好容易見到你，怎麼可以這般輕生？”
    我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那張與劉咊重合的臉，輕聲說道：“我不會入魔，我答應過劉咊，絕不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