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哥兒走後，趙丫頭卯足了勁兒，也不顧得雪深，連滾帶爬地一口氣用扁擔從柴房挑了兩竹簍子的煤球，堆在客房門外。
    趙丫頭回來時，手腳麻利的夥計們已經將一個簡陋的暖爐搭好，雖然她累得頭上冒熱氣卻也顧不得擦，一把扯下狐皮帽子，又氣喘籲籲地生火。也不顧了趙老頭因煤球肉疼的眼刀“嗖嗖——”剮著她。
    趙丫頭打小就什麼活都能幹，很快將火生起來，感覺到屋裏的溫度有些微上升，才發現忘了關門，匆匆將門關嚴實，這才虛了一口白氣兒，笑彎了眼，笑露了一口小白牙兒。
    一旁的趙老頭吹胡子瞪眼地嘟囔：“小白眼兒狼，平時卻不見你這麼勤快？”
    一個青年夥計也跟著打趣：“趙丫頭也十歲了，再三年就能出閣了，怕是瞧上那異族小哥兒，趕著給人家做媳婦呢！”
    趙丫頭的小臉兒紅撲撲的，小鼻子裏“哼”了一聲，扭過小腦袋不理人了。
    那個異族男子被安放在鋪著藍色被褥的床上，卻仍是一動不動的，就這麼乍一眼看去多半會當作了死人。趙丫頭看著他，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鬧心，便急忙跑回自己屋子從櫃子裏抱出為今年過年新縫的棉被，蓋在那男子身上。
    趙老頭又拋來一記白眼，卻是沒說什麼，不忿地甩甩袖子看鋪子去了。
    趙丫頭仔細地給男子掖好被角，把每個縫隙都蒙得嚴嚴實實的。做好這些，趙丫頭剛想要去門口迎迎老郎中，卻瞥見男子昏迷中仍是緊皺的眉宇。
    男子的眉毛生得英氣又不失雅致，還隱隱透出些出塵的味道，讓趙丫頭不禁想起了陸小哥兒與她學過的“眉如遠黛”，那是書裏形容美男子的詞兒。陸小哥兒說他自己便是那樣的眉，可是趙丫頭卻總覺得欠了些什麼，對，陸小哥兒少的就是那種出塵的味道。
    其實那樣的眉毛趙丫頭也在一品老爺的臉上見過，隻是他愛易容，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真容罷了。
    趙丫頭伸出白白的小手，小心地將男子的眉頭撫平。男子很固執，很多次趙丫頭剛撫平了他就又皺起，最後趙丫頭索性就那麼緊緊按著他的眉毛，他掙不開，便妥協了。
    趙丫頭滿意地鬆了手，有盯著男子入了神兒。
    是不是異族的男子都生得這般好看？可是這麼好看的男子又為什麼會凍僵在鋪子門口？他會好起來嗎？他為什麼緊緊皺著眉頭呢？他身上似乎沒有傷，為什麼會讓自己倒在雪地裏呢？
    如果，今天不是她的休息日，如果今天沒有約了陸小哥兒打雪仗，如果沒有那隻奇怪的黑箱子，如果她沒有被箱子絆倒，那麼這麼好看的男子是不是要凍死在雪地裏呢？
    ……
    趙丫頭暗暗覺得後怕，不敢再想下去，也忍著不去盯著男子的俊顏瞧，隻盼著關郎中快點來救他才好。
    大約又過了一盞茶了工夫，西街的關老郎中背著藥箱，頂著凍得通紅的鼻頭，搓著凍僵的手，急匆匆地趕來了。跟著老郎中一同進來是趙老頭。
    趙丫頭眼睛一閃，忙撲過去給老郎中拍掉袍子下擺上沾的雪。
    老郎中胡子都凍得一顫一顫的，卻是一臉慈祥地笑著說：“丫頭難得這麼孝敬老夫。”
    趙老頭鼻子裏“哼”了聲音，因為生氣胡子也一顫一顫的。
    趙丫頭拍幹淨雪，就心急地拖著老郎中往男子床邊走，擔心地說：“關爺爺快來看看，大哥哥凍壞了。”
    關郎中見了病人，立馬換了副作為醫者應有的嚴肅表情，也沒有過多關注男子的怪異的打扮，快步走到床頭坐在夥計遞過來的圓凳上，在趙丫頭期盼的火熱目光下將手探入被褥，拉出男子白皙的手，將布滿褶皺的手搭在男子皓腕的脈處，認真地診起脈來。
    隻一會兒，關郎中鬆了手，又掀了掀男子涼薄的眼皮。這一掀，可是把在場的老少三人嚇了一大跳。
    男子因為昏迷眼仁上浮，隻能見到月牙兒的形狀，隻是那月牙兒，赫然是綠色的！
    兩個老頭倒是好些，畢竟活了大半輩子，吃了一驚後也倒很快平靜下來。隻可憐了趙丫頭哪來那麼大的接受能力，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捂著胸口，結結巴巴地關郎中問：“大……哥哥的眼睛怎麼是……綠色……的？”
    被問到的關郎中顯然不知道答案，將目光轉向趙老頭，隻見他又是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做聲。
    趙丫頭直覺他又盤算著拋棄大哥哥，著了慌，可是她知道大哥哥著實詭異的很，她現在不能耍賴讓趙老頭收留這個奇怪的人……
    關郎中歎息一聲，問趙老頭：“老趙呀，老夫是醫者，不管此人是何人，老夫都是要救他一命的。至於留不留下此人，你要慎重拿主意呀！”
    趙丫頭一臉焦急地看向趙老頭。趙老頭沒搭理她，盯住男子的眉毛，良久，他皺了下眉，緩緩道：“救下吧。寧可錯救一萬，不能漏救那一個……”
    趙丫頭聽趙老頭答應留人，鬆了口氣，一雙大眼裏滿是焦急，忙拉著老郎中問：“關爺爺，大哥哥沒事吧？”
    關郎中拍拍她的頭，安慰道：“無礙，且是腦部收了重擊昏迷，倒在雪地裏才凍僵的。所幸沒傷到腦袋，等他身子暖過來，那一些淤血老夫幾服藥便打發了。”
    “謝謝爺爺，爺爺真厲害！”
    “不過，這小子卻是甚是奇怪，怎的這大雪的天兒穿得如此單薄，不凍壞才怪！”關郎中一麵把男子的手塞回被褥，一麵扯著男子單薄的袖口說。
    趙丫頭看向說話的關郎中，這才想起被褥下那具雪白的身軀是著一身單薄的可憐的衣衫倒在雪地裏的。而那樣的衣衫，根本完全不像是在這隆冬臘月會穿出門的呀……
    關郎中走在桌邊坐下，持筆行雲般書寫著方子，對一旁一直走神的趙老頭提醒道：“老趙啊，此人手上隻有些微的薄繭，不像是幹粗活之人，但若說是練武之人，卻也沒得半分內力……你且等他醒來，讓好好盤問盤問，免得收了不該收之人，白惹得是非。”
    趙老頭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唉……那樣的眼……”關郎中又是一聲綿長的歎息。
    醫館的夥計這麼早都沒起，隻有關郎中一人前來，藥業帶不全。待他寫好方子，趙丫頭乖巧地跟著他回去抓藥，救下了大哥哥她很開心，隻是她腦海中怎麼也抹不去那雙綠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