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皇帝淡定的！
    大總管心中悄悄奸笑兩聲，右手袖口略微一動，一枚不知名的暗器已然射出，隻見銀光一閃，正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大太監便轟然倒地。
    台下的眾人微微回神，卻也忘記了反應。
    如此這般，任誰都不能說一品豆賣主求榮了，因為人家不要榮，頂多說個賣主……嗯……一定要湊成四個字來押韻的話就……通敵賣主吧！
    呸呸，人家是救黎民於水火之人，怎麼說話呢？
    “朕早料到他不會來此聽封，此番自討沒趣，不過是告慰臣民朕不計前朝恩怨，用人為能罷了！哼！”李複冷眼道。
    本來予人恩賜人家不稀罕已是拂了麵子，如今堂堂天下之主和金光閃閃的九貴族又怎能同魚幹一樣晾在台上，受萬民觀摩呢？
    李複好歹也是創立了一個嶄新朝代的戎馬皇帝，是見過大世麵的人滴。此時，隻見他優雅地起身，似有似無地整理了一下整齊華貴的衣衫，如驕傲的太陽神般，邁著沉穩的步伐，被眾星拱月地捧到黃金台中央。
    大總管適時的輕咳一聲，喚回了眾人離殼的魂兒。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俯首齊呼。
    李複本是極具男子氣魄的美男子，但見他勾唇一笑，帝王的霸氣與男子的魅力頃刻間橫掃萬民，竟是掩了這本該尷尬的局麵，他緩緩開口，字字擲地有聲：“朕承天命，愛黎民，重人才，重整天地，包容萬方。而這黃金台，便是朕給予有才之士的無上尊貴！然，一品氏不重名利……”
    “咯咯咯咯，咯咯咯……”在這萬民俯首稱臣的莊嚴時刻，忽然於角落處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分外刺耳。
    李複眉宇輕皺，離得最近的禁衛軍已將發笑之人提到台上，摔在李複腳下。
    “喲喲喲，各位大哥輕點，人家可是今天的第十號貴族呢，弄折了咋辦？”被摔的女子不滿地扭著水蛇腰從地上爬起，毫不遮掩地於眾目睽睽之下拍打著翹屁股上的塵土，嘴裏嘟囔道。
    眾人悄然看去，卻是禁不住一陣惡寒。但見此女衣冠不整，濃妝豔抹，渾身的風塵氣傳出甚遠。
    台上的風塵女子如置無人之境，皺著鼻頭繼續叫囂道：“好你個冠冕堂皇的李複，說是賜封老娘，卻是摔了老娘，人家不依，不依嘛……”女子叫著叫著，竟作勢要哭。
    李複渾身僵硬，俊顏上沒有表情，他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才終於忍下了殺了此女的衝動，字字咬牙切齒道：“一品豆，你真是能挑戰朕的極限！”
    一旁的大總管知道眯眼睛是李複發怒的前兆，忙對風塵女子作了一揖，恭敬道：“方才大太監為大人宣了數遍旨意，也不見大人來接，這才以為大人無意名利。現在大人既上黃金台，老奴鬥膽請問大人是否要接下聖旨？”
    風塵女子不屑地瞥了眼大總管，輕佻地笑道：“先不急著接旨，老閹人你隻說對了一半，老娘是不愛名，不過這利是務必要討得的，怎麼說老娘也是開國功臣，送給了皇帝陛下半壁江山呢！”
    大總管因被當眾人麵喚作“老閹人”而麵色不善，卻也是十分懂得分寸，又極能忍耐不敢造次，剛想說些什麼救場，卻又見風塵女子迎風綻放了個大大的奸笑，笑掉些許脂粉，硬是熏得自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鼻涕口水噴了李複一臉。
    李複的眼睛又眯了幾分，笑了。
    大總管嘴邊的話哽在了喉嚨裏，他僵硬了。
    氣氛壓抑的詭異。
    所有人都紋絲不動地站著，如木偶般。
    風塵女子似乎完全忽視了周遭糟糕的氛圍，抬起袖子揉揉鼻子，又是搓下不少粉狀物。竟然又滿臉堆笑地用沾滿粉狀物的袖子使勁蹭著李複抽搐的俊臉，在李複反應及之前，女子賠笑道：“瞧瞧，瞧瞧，別繃著個棺材死人臉呀，這死了多少天呀黑成這樣，該發臭了，你說你臭了不是你的錯，可你大白天的出來熏了大家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的小鼻子都受不了了呢。你這廝好歹是個開國皇帝，怎麼能在萬民麵前不顧形象，不顧你子民的死活不是不是？
    嘿嘿，我剛才又睡著了，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在研製新的遮瑕藥，這不忙到半夜麼，你看我為了你這道貌岸然的儀式連覺也不曾睡，妝也不曾卸，多給你麵子呀…啊啊…啊嘁！！！”
    正給女子又打了個無比響亮的噴嚏，再次震驚了四座，隻見那飛濺的肮髒口水再次全然招呼在呆滯狀態下的李複被揉搓得現了紅俊臉上，讓俊臉便又黑了數分，俊臉的主人渾身散發出煞人的黑色戾氣。
    可能是終於接收到了李複恐怖的氣場，風塵女子打了個誇張的寒戰，瑟縮道：“李複李複，人家錯了嘛。天生麗質不是人家的錯，人家打扮著這副風騷酥骨的模樣你都認得出來。可你沒這天生麗質就別亂發陰氣兒了，落盡別人眼裏怕認不出你還是個人了！”
    李複額頭上青筋暴起，突突直跳，包括大總管在內的一幹奴仆不敢妄動，生怕著了皇帝的火，臣民們更是瑟瑟發抖，將方才還想要窺視幾眼的頭低了又低。
    這騷娘們兒就是他媽的一品豆，我呸！
    見局麵已經僵硬，風塵女子低頭不可察覺地笑笑。待她抬起頭時，卻是扁了扁嘴，一臉無辜卻放蕩地朝李複勾了勾塗了血紅指甲的手指：“咱裏麵說去，也別讓人看了你這皇帝的笑話！”
    大總管聞言鬆了口氣，急忙領人將二人往裏帶。
    李複什麼也沒有說，邁開危險的步子往裏走。
    眾人皆想，這就完了？
    這一品豆沒被砍了腦袋，奇跡呀！
    這皇帝愛才如此，明君呀！
    看來這大逆不道的一品豆果真是人才呀！
    李複見一品豆跟在自己身後朝內殿走，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而那一品豆似乎接收到了寒意，沒禁住打了個顫兒。
    前腳剛踏進了內殿，李複刹那間一個利落的回身，淩厲的掌劈在身後人的身上，隻見一個小太監瞬間噴出一口鮮血，慘白了臉倒地。李複微不可查的皺了眉，收了手，一臉陰狠地望向小太監身後誇張地撫著胸口的一品豆。
    “還好我了解你的小肚雞腸，留了個心眼兒，拉了個小太監在前麵做替死鬼！”一品豆怪叫著，“嘖嘖嘖，真狠呀，還好姑娘沒讓我跟在你身邊。你既沒楊雪墨的氣度，我怕是早晚死你手裏！先講好，此番你也解了氣兒，可不準再偷襲我！”
    有明眼奴仆拿著濕棉布給李複淨臉，李複鄙夷地哼道：“算你識相！若不是為了珠兒，你早沒命活到現在了！”
    聞言，一品豆又開始滔滔不絕：“是是是，我知道你陰狠，你狡詐，你不是玩意兒，你幾次三番害我給我難堪，都讓聰明絕頂的我給你定回個大黑臉，沒什麼在姑娘麵前表現的機會，反而顯得你無比蠢笨，無比沒用……哎哎哎，別生氣呢，這臉怎就又黑了呢，瞧著多煞人呢。本來生得就不如我，一副歪瓜裂棗……哎，別擦了，再擦也比不上我白，不如我給你擦點遮……”
    李複忍無可忍地丟了棉布，打斷他：“可是珠兒讓你跟著我？”
    李複知道，如果自己封一品豆是為了場麵，並沒預計一品豆回來。而那個怪胎會來，隻可能是為了那一個女子。
    一品豆竟然恢複了些許正經，略顯傷感道：“廢話，若不是姑娘，我怎麼屈尊來你這道貌岸然的黃金台！姑娘不愧為鳳族後裔，心裏終是為天下蒼生著想，不能憋屈了我這人才。不過也是她那情郎從中作梗，早知道我便不恢複男兒身了，就算沒姑娘的愛慕，就是做一輩子姐妹我也是甘願的。
    姑娘不讓我跟著她，直說讓我幫襯著你，我其實也知道她內心也是為了我，怕我因她誤了一生。可惜，天下就那麼一個姑娘，我們都沒爭取到……我總是不甘心的，若是我早些恢複男兒身，姑娘對我的感情沒至於根深蒂固，一定會被我的男兒風采迷倒的……算了，和你這廝說這作甚！
    咯咯，姑娘直說幫你，又沒說怎麼幫。我可是夠義氣，這不第一天就給你表現的機會，現在決計是大家都以為你是個寬容大度的好皇帝。嘿嘿嘿，別破了你在臣民心中的好形象哦。我就委屈伴個黑臉，哎……”
    李複轉身背對著一品豆，道：“說吧，你想怎樣？”
    一品豆正色說：“吾心不在朝堂，願此生、後世飄蕩於江湖，雖已無伊人相伴左右，亦可回憶時少年與姑娘遨遊之恣意。”
    李複不可置否地揚了揚眉，問道：“既然心在江湖，來此作甚？”
    一品豆又恢複了那欠扁的奸笑：“飄歸飄，總是要有個著落，要著落，那個錢是必不可少的！”
    李複一臉鄙夷：“朕看洛國那空空如也的國庫，怕是裏麵的銀錢寶物都被你搜刮了去，還嫌不夠？”
    一品豆卻是一臉肉痛地抱怨：“姑娘宅心仁厚，早講我辛苦賺來的銀錢分給了窮人，讓我來投奔於你，是因害我連東山再起的本錢都沒了。”
    “你來管朕要本錢？”李複揚眉。
    “嘿嘿嘿，誰不知道你是個錢精呀，知道你有錢，幹脆多給我些做個大買賣。既是給姑娘薄麵，以後你子孫有難，我一品氏比全力相助，保你江山，也算是應了姑娘之言幫襯於你！”
    “朕卻是不怎麼放心於你，若是讓你掌控了這經濟命脈……”
    “放心吧，雖然我有那個能力，但是鑄幣、銅鐵、鹽米什麼的我全都不幹，我隻打算重操祖業！”
    “易容換骨？如何做得？”
    “……其實，我祖上是做棺材的。”
    “棺材？”
    “對，不但是死人，還能給活人預定呢！”
    “活人？”李複轉過身，一臉的意味深長。
    一品豆坦率道：“確是如你所想。”
    又是一盞茶的工夫，齊文帝和作風塵女子裝扮的一品豆一齊走出內殿，一品豆沒再發難，恭敬地拒絕了賜封，仿佛方才的一場鬧劇不曾發生那般，隻靜靜地看著黃金台上莊嚴的儀式收尾。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品豆隨眾人俯首稱臣，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三月後的一夜之間，遍布全國十三郡的“一品棺材鋪”橫空出世！
    牌匾是齊文帝禦筆親書的狂放大字。
    門左右分別書著：死人現賣，活人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