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海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過頭看李赫宰，眨巴著眼睛問：“啊？你說什麼？”
    李赫宰不知道怎麼著被他盯的有點局促，伸手摸摸後腦勺：“就讓你先去我家呆著。你又不敢回家，在這呆著也不是回事兒啊。”
    李東海這回真徹底傻了，嘴巴都閉不上的瞪著李赫宰看，像看個怪物似的。
    李赫宰讓他這麼一看就更抹不開麵子了，惱羞成怒的朝他喊：“哎讓你去你就去！你墨跡個什麼勁兒啊？！看看看！我臉上有花啊？！”
    李東海其實沒別的意思，他隻是沒想到自己會得到他這樣的對待，那天他因為金俊秀推了自己那一把，而且還差點動手，李東海心裏就明白了這人夠意思，看不了別人動自己朋友，但是他隻限於對自己的朋友好，對待和自己無關的人，他一概不客氣。
    李東海清楚這一點，於是他明白，李赫宰現在這麼說就是沒把自己當成無關的人，那麼，是朋友了麼？他不敢確定，朋友什麼的，李東海沒奢望過。
    他聽見那句，李東海，你跟我回家吧。
    那時候他有種掉進夢裏的錯覺，心裏突然被溫熱脹滿了，你知道，他一直在黑暗中行走，於是麵對突如其來的美好，總是難以說服自己相信這是事實。
    李東海其實特別容易感動，隻是從來沒有誰試著溫柔的對待他，他的防備和冰冷成年堆積，終於鑄成了封閉他自己的圍牆，他隻想保護自己，他從來沒有惡意。
    李東海看著李赫宰，特認真的說了句：“謝謝啊，不用了，有你那句話就行了，你是回去上課還是回家就趕緊的吧，我這有傘，借你吧。”說著就在地上那堆書的旁邊撿起把傘，撣了撣沾上的土，遞給李赫宰。
    李赫宰正在拿擰完水的衣服擦頭上臉上的水，一眼瞧見李東海給自己遞過來的傘就爆發了：“小樣還整個‘有你那句話就行了’，你跟我這拍電視劇哪？！你快著點收拾收拾跟我走！再墨跡一句直接把你疊吧疊吧打包帶走！”
    李赫宰看李東海沒動彈，幹脆就自己蹲下去把那些書收拾成一摞捧了起來，看了眼天說：“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也沒地方去，就這麼滿臉大包的回家你家裏人還不得抽你啊？你疼的厲害麼？我背你啊？……哎？你，你怎麼啦？！你別哭啊？！你是不哪疼了啊？？”李赫宰嚇的一把把書撂地上就往李東海臉前湊。
    “滾你大爺的！誰哭了？！我雨點子飛臉上了行不行？！”李東海咬著牙，眼淚明明都在眼睛邊上轉了還瞪著眼睛死不承認。
    李東海他沒上過幼兒園，他因為家裏的原因總被人說三道四，他上學的時候沒有一個朋友，他親爸媽親姑親姨都從沒開口說過想帶他回家。
    李赫宰，你丫是誰啊，你幹嘛對我那麼好啊……
    “行行行！你說沒哭就沒哭行了吧？哎你別老這麼忍著成麼？別是真傷著哪了吧？你這臉……你別動我看看！”李赫宰扳開李東海推在自己身上的手，上前去捧著李東海的臉左看右看，然後破口大罵：“那幫傻X該不會打著你眼睛了吧？！你說話！你哪疼？！”
    真的，打破李東海的圍牆，其實是那麼容易的事，李赫宰就幾句話，就讓李東海從裏到外的崩潰了。李東海當時是毫無形象的哇的一聲就嚎出來了，伸著個手指頭往自己身上一通亂指，邊指還邊嚎：“我肚子疼！臉也疼！鼻子也難受！我腳脖子也腫了！後背疼的直不起來了！我這兒這兒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都可疼可疼的了！”
    李東海終於有了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樣子，但是一看見他掉眼淚，李赫宰真是肝兒都揪巴著疼。
    李赫宰不自覺的就湊上去捧著他的臉，給他抹眼淚，動作輕的像手裏捧了隻貓兒。
    李赫宰看著他這麼發泄，覺得他似乎是第一次在別人麵前哭訴，然後心裏又是一陣難受。看著他哭的一抽一抽的，好像是想把所有受過的苦都一並傾倒出來，李赫宰不知道他到底受過多少委屈，但是他多少明白，本來應該盡情玩樂的年歲，這個小家夥卻過的並不開心，也許比自己想象的更辛苦。
    李赫宰捧著李東海的臉，大拇指給他抹眼淚，然後轉過身半蹲著指指自己後背說你上來，我背你。
    李東海抹了把眼淚，一把推開李赫宰說：“你起來。我不疼了。你當我是妞啊？”
    李赫宰讓他推了一把，順手把一摞子書捧懷裏，說：“不背那就抱，反正我是隨便。”李赫宰說完就伸手夠李東海，把他往懷裏撈，那架勢就真要把李東海打橫抱起來。
    李東海嚇的趕緊躲說：“你幹嘛呀！還不讓人走道了？！你勁兒大你回家劈柴去！拿我練什麼手？！”
    李赫宰沒管那套，說抱就抱，李東海使勁掙吧，可惜哪是李赫宰的對手啊，身子一輕腳就離了地了，李東海死命的叫喚：“你丫蛋的李赫宰！趕緊撒手！讓人看見啦！你丫的趕緊放開！我讓你背著總成了吧？！”
    “你早說不就完了。”李赫宰一反手就把李東海穩穩實實的擱自己後背上了。
    李東海特納悶，李赫宰看起來沒比自己高多少，也沒壯多少，怎麼就這麼大的勁兒呢？擺弄自己像擺弄小雞崽兒似的，這可把李東海鬱悶壞了。
    李赫宰背上背著李東海，一隻手捧著書，一隻手托著李東海的屁股，李東海一手給倆人舉著傘，一手摟著李赫宰的脖子。李赫宰覺著李東海輕的讓自己意外，好像自己能背著他跑上個二裏地也沒問題。
    但李赫宰故意走的很慢，因為他覺著李東海特有意思，特可愛，他不想那麼早到家。一路上言語調戲他，他就會氣的炸毛的亂叫，跟他鬧個笑話，他就會趴自個身上咯咯的樂。
    他的反應總是比自己預期的還激烈，從來不加掩飾，率真的不行，李赫宰喜歡這性格，高興了就沒心沒肺的樂，生氣了就天不怕地不怕的罵，不用猜，也不用防。
    李赫宰不知道，在遇上他之前，李東海已經有多久沒這麼開心過了，笑也好，鬧也好，他都快忘了都是什麼感覺。
    李赫宰覺著自己已經把腳步放到最慢，可還是特別快的就到家了。這會兒李文英正在單位上班，家裏沒人，李赫宰翻出鑰匙開門，進屋以後李東海就趕緊從李赫宰身上爬下來說：“那個，我挺沉的吧……謝了啊。”
    李赫宰把拖鞋給他拿過來，帶他進了自己房間，扔給他兩件幹淨衣服說：“你以後就少受點傷，少讓我背幾次病號我就謝謝你了。”
    李東海大眼睛一下子就閃起來了：“我今天那是意外情況，那幾個人要是跟我一樣大的話，看我不整死他。”
    李赫宰一邊換衣服一邊樂：“行行，你最猛，下回誰找茬你就把他當個球一腳射牆裏。”套上幹衣服，李赫宰舒服的歎了口氣，一抬眼看見李東海正盯著自個看，眼神小心翼翼的，沒了剛才那勇猛的架勢。
    李赫宰正納悶就聽李東海說：“假如，我說假如，當然一般情況我不會打輸的，但是假如我哪天又挨打了，你還能……你還能管我麼？”
    李赫宰愣了，他看見李東海攥著拳，漂亮的眼睛裏有著小小的期待，還有小小的不安，一不小心，李赫宰又心疼了。
    李赫宰把毛巾遞給他，沒敢抬頭看李東海水光粼粼的眼睛，他說：“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你。”李赫宰說的風輕雲淡的，一點起伏都沒有，但李東海卻覺著，他沒騙他，而且他感覺，他李赫宰有這能耐。
    “你怎麼突然這麼慈悲了？那天不還想揍我來著？”李東海瞅著他，一邊的嘴角壞壞的挑起來。
    李赫宰臉白了白：“別瞎捅詞兒啊，我王母娘娘啊？慈悲，我還母儀天下呢！再說我這因為你都已經跟俊秀幹兩次仗了！因為你把我一高年級的哥們都得罪了！我這都快眾叛親離了，你還在那啥都不知道的傻問呢。”
    “……”李東海眼睛跟一汪水兒似的，可憐吧唧的盯著地看。
    “哎哎，我說著玩呢，你可別上心，趕緊先換了衣服，我給你找點藥去。”李赫宰一見他那樣就沒轍。
    “誰上心了？我可沒工夫管你那些屁事兒。”李東海把頭一揚，剜了他一眼。
    李赫宰樂了，李東海這一出一出的，實在太特麼可愛了：“行行，您忙，可別管我，萬一再累著了我還得背你。”
    “你大爺的李赫宰！又不是我求你背我的！你還沒完了你！”李東海激了，找東西扔他，可找一圈沒找見能扔的東西，李赫宰樂著跑別屋去找藥去了。
    過了會兒李赫宰回來捧著個藥箱子，裏麵瓶瓶罐罐的叮當響，李東海眼睛睜得老大說：“你們家有這麼多藥啊，真猛。”
    李赫宰隨口就想說，誰家沒有啊，多正常啊，然後看著李東海那驚奇的樣兒，硬是把這句話憋回去了，李東海家裏應該就沒有吧……
    李東海一好奇就眼睛放光的閃啊閃的，李赫宰看的一愣，等到反應過來以後自己不好意思的幹咳了一聲說：“你哪疼，給你用這個抹抹。”李赫宰跳出一瓶藥水兒，然後衝著李東海傻樂：“我每次打仗要是受傷了就用這個，特好使，抹上一會兒就不疼了。”
    李赫宰說著就要掀李東海的衣服，李東海一把拽住衣角不讓他動，然後眼神兒有點猶豫的說：“我自己來就行，你先轉過去等我會兒行麼？”
    李赫宰一臉痞樣的挑起來嘴角笑：“這還不好意思啦？！沒事，哥哥我不能對你怎麼樣，你就放心大膽的脫。”
    李赫宰從小就滿腦子不正經，還特早熟，說話也痞做事兒更痞，這說著就上去開始扒李東海的衣服。
    李東海還沒反應過來就讓李赫宰把衣服扒下來了，李東海一下子就急了，衝了他就喊：“你丫瘋了吧？！”
    李赫宰手裏攥著李東海的衣服愣著沒說話，李東海喊完那一句就再沒聲了，放棄了似的坐在地上，不抬頭，也不看李赫宰。
    李赫宰半天都回不過神兒，良久才嗓子啞著問他：“李東海，你這不都是剛打的吧，你這身上……這都怎麼弄的啊……”
    李東海本來不吱聲了，聽他這麼一問臉刷的就白了，站起來一把搶過自己衣服：“李赫宰，你過分了吧？我用不著你管！你幫我這一次，我早晚還你，我也不欠你啥！你這同情誰呢？你什麼眼神兒看我呀？我可用不著你可憐我告訴你！”
    說實話，李東海這些話讓李赫宰特別心寒，但是他沒怪他，他知道李東海隻不過就是太敏感，並沒惡意。他就像個受了傷的小獸，你撫摸它，他就舒服的叫兩聲，你碰到他的傷口，他就會露出尖牙躲到遠處，隻是它身上滿滿的都是傷，一不小心就會觸痛他，於是變的難以親近。
    李赫宰那個時候其實並不能懂得這麼多，但是他卻意外的沒發火，他頭一次能讓人罵著，然後還能這麼容忍，他一直覺得自己能改變李東海，卻不知道李東海已經開始改變他。
    李赫宰把藥遞給狠狠瞪著自己的李東海：“我可沒那麼好心，同情你還不如同情要飯的，我幫你是因為當你是朋友，幫你也是我願意的，我可沒說讓你還我點啥，有些話你不想說我也沒說非要聽，藥自己上吧，我給我媽打電話讓她給我請假，對了你還不知道你要進的班就是我們班吧，正好順便幫你跟學校說一聲兒。”
    李東海看著李赫宰出了屋，攥緊了手裏的衣服，鼻子突然一酸，捂著嘴哭了，眼淚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他能忍著不哽咽出聲，但是眼淚是怎麼都止不住。
    李赫宰去大屋打電話，聲音挺大，李東海能聽的清楚：“媽，我今天讓雨淋了，怪難受的所以就回家了，你幫我請個假唄，還有再給我一個叫李東海的同學請個假……他，他沒事，就是在外邊摔壞了，我領他到咱家上點藥，他家沒人……啊不用，不嚴重……你就說他是我表弟不就完了，說你是他姨，給他請個假，他今天本來要轉進我班的……嘿嘿，你兒子必須聰明的，你也不看看是誰生的……”李赫宰又和李文英嘮了一會兒才掛了電話，穿過客廳回小屋的時候發現裏麵沒人了。
    “李東海？”他試探著叫他，沒回應，在小屋看了一圈，看見自個床上放著張紙條，字跡歪歪扭扭，寫著：李赫宰，你說當我是朋友你記住了，不許變卦，我走了，明天我去報到，班裏見，跟你一個班感覺不太爽，將就過吧。
    李赫宰拿著那張紙條，樂的像個傻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