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停雲緩緩合上眼，腦中回響著蘇鬱的話，一字一句清晰明透。
    “傷口又裂開了嗎？”蘇鬱一隻手扶著他，拂袖之間重新點燃房中燭火，淡淡的暖光裏看到眼前之人的臉色並不好，並非自己想像那般……不是輕鬆和解脫，也沒有歡愉和喜悅。
    莫停雲搖了搖頭睜開眼看他，眸色平靜，無波無瀾，仿佛剛才他的心底從未有過動搖。
    就這麼想要離開嗎？蘇鬱挑起嘴角，笑得苦澀，“那……早些回去休息吧。”放開他蘇鬱轉身走向門口。
    看到蘇鬱背轉身去，莫停雲抓著他衣袖的手驀然一緊，蘇鬱腳步頓住。
    “等一下！”不及多想已經開口，眼睛緊緊的盯著那襲背影，咬了咬唇，開口輕問，“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已經不喜歡我了？
    他想問這句話，可是為何會問不出口？
    是因為自己那僅剩的幾分可憐的自尊嗎？
    “是不是什麼？”清冷的話音在房中回響，莫停雲聽不出對方語中任何的情緒，連試探也感受不到。
    “沒什麼，我想明日就離開，去關外。”
    清晰的話音落在房中，久久，方聽到蘇鬱輕輕的嗯了一聲，“需要我讓人護送嗎？”
    “不用。”
    “那你自己保重。”
    傳入耳中的聲音清清冷冷，一如二人雪中初見時，莫停雲的心徐徐落下，他已經永遠失去他了……
    他此前是那麼的想和他：彼此陌路，山高水長，永不相見。
    他從不是個絕情之人，卻獨獨對蘇鬱那般的狠心絕情。
    一報還一報，他沒有忘記自己當初對蘇鬱的決絕，此刻的他終於能體會當初蘇鬱的心情了。
    凝視著眼前的人影，時光回遡，思緒漸漸飛遠。
    或許沒有他那日的橫馬相阻，自己早已去了關外，不會和他道出那番決絕的話，更不會怒及傷他，也便不會聽到他的那番心情，不會看到的生死相隨。
    或許沒有他一次又一次的挽留，即使自己心有所感，隻要遠離了這裏，他亦是可以去到關外過自己的生活，此後二人也便不會再有瓜葛。
    可是他卻追來了，在他說了那麼多傷他的話之後，他對他不曾放棄，卻絕望的訴說著自己的求而不得，他們的至死糾纏……
    跳下絕崖時，耳邊的那句‘上窮碧落下黃泉’，震得他心神俱裂。
    如此待他的一個人，他卻一直在負他……
    縱使他氣恨他利用他的手剿滅了九夜，卻又不得不為他所做的一切而心生動搖，甚至……覺得溫暖。
    溫暖……這是他一直無法忽視，卻極力抵觸的，一種矛盾。
    正如從前的清泠，後來的李文昊，都給過他這種名為‘溫暖’的東西，可是誰也沒有蘇鬱的強烈，熾熱，令他不得不動容。
    他舍不得這份溫暖，便隻能忠於自己的本能。
    人非木石皆有情，隻是未遇知心人。
    他的心，也並不如自己想得那般堅定。
    日日思君不見君，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已經動搖了的，很難全部抹去而當作不曾有過……
    人世間的繁榮昌盛如此沉重，他隻是個卑微孤立的一個人，在人生的路途上，他總是希翼著有一個人，能夠牽引著他，與他相偕，尋一段鏡花水月，求一份花好月圓。
    不若，且這樣吧……
    緩緩靠近，他不敢擁他，怕他會甩開他的手，所以隻是小心的抓著他的雙臂，看著他的背影，輕輕開口，“你為了得到我的回應，用盡各種手段，強硬而霸道，威脅我，逼迫我，不惜性命也要留下我，自始自終都沒有放棄過我……如今，你卻是要放過我了嗎？”不知不覺收緊手中的力道，額頭抵上對方溫暖的肩背，“蘇鬱，謝謝你，一而再的挽留這樣的我，對我許下那許多的承諾，無論你如今還願不願意兌現，是不是已經決定放棄我，這一次，我想試著抓住你，想要留住你……”
    莫停雲以為說出自己的這份心意一定需要無比強大的勇氣，可是現在他說出這些話，不但沒有想像中的困難，心底反覺得無比平靜，放鬆身體，倚靠著身前之人，他覺得無比安心。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蘇鬱反問的聲音很平靜，莫停雲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動搖，不由心下一沉，“蘇鬱，告訴我，我是不是已經失去你了？”低垂著眉眼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始終沒有抬起，“你，還喜歡這樣的我嗎？”
    話音落下良久卻沒有聽到任何回音。
    “我還來得及挽回你嗎？”莫停雲聽到自己的聲音還是從容的，隻是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動搖了。
    他辯明了自己的心，可是此時對於蘇鬱他卻沒有了自信。
    蘇鬱轉身抬眼看他，莫停雲和他對視，看到他眼裏的複雜難言。
    莫停雲一驚，推開蘇鬱腳步後退，沉然的目光注視著他，“如果你後悔了就當我的這些話沒有說過，我……”
    “九夜呢？李文昊呢？過去的這些你能放下？”蘇鬱靜靜開口，兩人之間的那些過往，彼此的傷害他無能為力，他知道他的介懷，所以才會那般絕情的推開他。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莫停雲淡淡一笑，半是無奈，半是自嘲。
    話音剛落，蘇鬱已經一步上前將他抱住，很緊很緊的擁抱，環繞在他背後的手將他牢牢的鎖在懷中，莫停雲的鼻間滿是獨屬於蘇鬱的味道，幽淡清冽的味道，感覺到拂在頸邊的氣息很輕，又很重，卻很真實，很溫暖。
    “傻瓜，我說過我一直都在，隻要你伸手就能觸碰到我，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耳邊傳來的聲音分明沒有激烈的情緒起伏，隻是帶了一份小心翼翼，還有滿滿的溫柔，卻深深地銘刻進了莫停雲的心中，無法磨滅。
    浮生若夢，何妨就當它是夢，盡興的夢一場？夢到海枯石爛，天昏地暗。
    這是莫停雲在蘇鬱的執著裏找到的答案。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是蘇鬱當初對莫停雲許下的承諾。
    此刻相擁的二人，曾經帶給彼此的傷害並沒有消逝，但它愛情本就是百轉千回的事，不經曆過傷害，怎會明白去愛？不曾被推開，怎會知道執著？不曾轉過身去，怎會恍然自己已經再無法灑脫的離開？怎會看到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無論愛，恨，情，纏，它日漫步風霜雨雪，看盡四季繁花的他們，在塵埃落定，紅塵終老之後，明眸昏黃之時，回首這些過往，定能一笑一浮塵，心似蓮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