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黑龍江來了淩汛，沿河岸的居民早在之前做好了防備措施，因而沒有遭殃。汛期的勁頭過了去，倒是給黑龍江鑿了一幅自然風光，引來附近不少人來觀看。
    黑龍江的秋天很冷，比北京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條大街，放眼望去，滿是秋衣秋褲，年邁的老人甚至褁起了老式軍襖。人群裏頭偶爾出沒幾個衣著鮮麗的女人和追求風度的蕾絲少女，但這幾抹色彩很快就被灰壓壓的人群蓋了過去。
    突然，晃過兩個孩子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裏見縫插針的奔跑。差不多高的個子，微高點的拉著稍矮的，兩人嘴裏叼著塊麵包。
    “哎呦作死，要遲到勒。”雍子墨瞥了下手表。
    “快點，阿澤。”楊澤努力的跟上雍子墨的步伐，吃力的跑著。不一會到了楊澤校門口，雍子墨鬆開了緊握著楊澤的手，迅速拉開書包拉鏈，掏出早上媽媽熱好的一袋牛奶，塞進楊澤手裏。
    “下了早讀，記得喝！”楊澤一怔，想拒絕卻一秒間猶豫住。
    “別傻站著啊，再不進去就遲了。”雍子墨反射性的伸手理了理楊澤淩亂的頭發。“我得去我學校了，你進去吧。”
    “雍子墨單肩背著書包，一溜煙跑了，剛跑到十米之外，突然回過頭朝楊澤叮囑了一句“別告訴我媽~”
    楊澤目送雍子墨，直到他的影子晃的消失在拐角才轉身進了校門。
    楊澤沒有遲到。下了早讀，拿出包裏的牛奶，牛奶早就涼透了。可楊澤慢慢喝掉，心裏裏是說不出的溫暖。
    雍子墨倒黴的遲到了，又碰到班主任值班，被罰站了一個早讀。
    雍子墨站在教師門口，麵朝一片白樺林，白樺樹像剛化療後一樣，隻有光突突的枝杆。無邊落木蕭蕭下，一陣秋風掃落葉。雍子墨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真他媽冷啊”。
    中午，雍子墨在學校食堂解決午飯。今天老媽回海南了，明天晚上才回來。中午的學校很空蕩，同學們都回家午睡了，窗外偶爾走過幾個清潔工。氣溫漸漸回轉，雍子墨趴在課桌上，校廣播裏放著周傳雄的黃昏，2004年的秋天，這首歌正流行，周傳雄低啞的磁性唱腔慢慢的向人們黃昏般的愛情，短暫又美好，純粹的情感被現實凶殘的撕裂，失戀的情歌唱的如此淋漓，像是一把黃色眼淚，溫柔的抹殺你。
    雍子墨不想回家，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裏。調整了趴姿，漸漸睡了起來，那憂傷的歌調在校園裏遊走，像個幽靈。雍子墨一閉眼，楊澤的臉就闖進腦神經，神經像個傳感器把楊澤的臉勾勒的清清楚楚，呈現在雍子墨的大腦裏。總從搬到黑龍江，雍子墨就隻有楊澤這麼一個朋友。一想到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裏，雍子墨心裏就湧上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想一個貓爪不停的饒著心髒，陣陣刺疼。一想到會和楊澤分開，或許再也沒機會遇見，這種煩躁的感覺就越演越烈。
    那家夥貌似除我之外也沒什麼朋友，不知道我走了他會不會傷心或者生氣？雍子墨心裏突然一陣惆悵，反過來想，自己離開海南後，也並不是那麼懷念當初的好哥們，偶爾想起也沒什麼感覺。大概時間久了都會慢慢忘記吧。也許自己離開之後，楊澤也會像我一樣忘掉過去的朋友一樣的忘記我。這麼想著，心裏的那股躁動便消停了下來。校廣播哢嚓一聲停了，雍子墨歪，在桌子上，慢慢睡了。
    5：30pm
    放學鈴一響，雍子墨火速閃出學校，奔往楊澤的學校。看著緩慢流動的人群，雍子墨耐心的尋找楊澤的身影，楊澤前腳剛出學校，後眼就看到了雍子墨，高興的衝他身邊走去。
    “慢死了！”
    “不是我慢，是你太快了。”
    “一起放的學，難不成你學校鍾慢了？明明是你太慢，龜速！”
    “你還瘋兔呢”楊澤有點惱羞成怒。
    雍子墨看著楊澤的臉色，莫名心情大好。“好了好了，不扯了，我帶你去看海”
    “屁！黑龍江哪來的海，你挖的麼！”楊澤真的惱羞成怒了。
    雍子墨笑出了聲，伸手往楊澤頭上揉了揉“走，我們去看淩汛。”
    楊澤跟在雍子墨後頭，發現雍子墨好像比初次見時高了不少，反看了自己的影子，悄悄的跟他的影子對比，矮了一截！楊澤加快了步伐和雍子墨並肩走在一起，這樣就看不到那該死的身差了！
    身後的影子，一高一矮，太陽傾斜角把兩個影子緊緊的貼在一起，像個連體嬰兒。
    黃昏時分，黑龍江宛如一條蟒蛇匍匐在血色的天空之下。江麵上還有些浮冰沒融化掉，河岸上的護欄被汛期時的水衝的慘不忍睹，江水的流速比平時快了幾倍。
    放眼望去，天空想開了一道口子，一張血紅色的口霸氣的張著，像要吃掉黑龍江這條蟒蛇一般。夕陽壯烈的下移，紅霞布滿了黑龍江上空。淺灘上有幾個黑色人影慢慢移動，那是周圍的漁民。
    太陽滑入地平線，周圍的片片燦爛紅霞染紅整個上空，江麵對岸的景色被掩蓋了。在視網膜裏形成一種幻象。
    像大海一樣，無邊無際，卻比大海更有生命力。江水滾滾朝低處流，那是一種磅礴的生命力。
    雍子墨和楊澤半靠著破爛的護欄，欣賞著眼前的景色。楊澤自言自語道“真的是海呢。”
    黃昏的光線把兩個人籠罩在一片不真實的光圈裏，頭發，臉頰，整個身子都被溫暖的光線籠罩，雖然實際上很冷。楊澤偷偷地盯著雍子墨的側臉看，雍子墨渾身散發著少年的清爽，側臉像漫畫裏的線條一樣柔和，在黃昏的裝飾下，很好看。楊澤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正準備轉移視線，正好和雍子墨的實現撞在一起。
    “怎麼樣，沒騙你吧，是不是大海？”雍子墨笑著看著楊澤。
    楊澤和雍子墨對視，卻說不出話。楊澤晃了神，在想些什麼，然後一直望著江水發呆。雍子墨識趣的沒再說下去。
    楊澤心裏很高興，滿滿的喜悅充斥著心髒，然而，那裏還藏著一團黑霧般的難過，它像浩瀚無窮的宇宙中一粒小小的塵埃，它以接近光速的速度不斷加速度的運動，向宇宙深處滑去，它不知道其實它隻是在黑洞裏瞎跑，它是那麼的悲哀的在穿梭永遠逃逸不了的空間。
    雍子墨撿起腳邊的石塊，向淺灘打著水漂，石塊在水麵上完成一個華麗的四級跳，帶動水麵，跳起芭蕾。楊澤也打起了水漂，卻老是扔不好，在水上跳了一下就沉入江中。
    “水漂都不會打，哥教你。”
    “看我的動作，這樣拿著，用巧勁。”
    楊澤學著那動作，扔了幾個還是掌握不了決竅。
    “笨死你哦”雍子墨無奈的靠過來。
    “我是手滑，才不笨！”楊澤憤憤道。
    “你就嘴強吧。”
    “我沒有！”
    “好好好你沒有，看來隻有大爺我親自來教你，嘿嘿。”
    雍子墨轉到楊澤身後一隻胳膊繞過楊澤的腰撐在護欄上，另隻手逮住楊澤的手。
    “離我遠點啊，靠這麼近幹嗎！”楊澤炸毛。
    “哎呦我去你激動個啥，都是男的，又不能占你便宜！”此時的雍子墨看不到楊澤的臉紅得像個番茄。楊澤感受著背後溫熱的少年的胸膛，隔著秋衣斷斷續續感受那輕微的心髒頻率。背貼著身後的男孩，被男孩特有的青草般的氣息緊緊包圍。
    雍子墨調整著楊澤的手勢。
    “就這樣，我數一二三，你準備好了。”
    楊澤抬頭看了眼夕陽。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一”
    楊澤抬起手臂，袖口微微下滑。
    “二”
    楊澤跟著雍子墨的動作，手臂揮動。
    “三”
    雍子墨迅速收回手，楊澤用力一揮，石塊飛速旋轉著飛了出去，在水麵上怦怦怦的越跳越遠，在約十米之外沉入水底。
    楊澤有點不相信自己的傑作，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少年純真的笑容點亮了他背後華麗而不真切的天空。少年的頭發微卷，在江風中搖擺，連帶著他的身體，在江風裏瑟瑟顫抖。
    那抹笑容像是黃昏下最後一縷陽光，照進雍子墨的心裏，溫暖了整個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