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後天見，但其實第二天一早我便在公司看到了她。
    大概在和天哥討論巡禮劇本的事，看著他們站在走道旁細細傾談的樣子，已經完全看不到昨夜語帶調皮的蘇紋。
    雖然很想參與他們的討論，不過還得趕去”晴天”劇組，於是匆匆打過招呼便離開了。
    饒是今天的拍攝任務不多，但回到家時也已經傍晚時分了。沒看到兮荏，應該去見她的朋友
    了。
    從書架上取出巡禮劇本，我坐在書桌前靜靜翻閱起來。
    戰火紛飛的年代，兩個曾經敵對卻因利益關係慢慢走到一起的男女，經曆了背叛、懷疑，甚至互相利用之後，原本搖搖欲墜的合作關係，因為突然出現的日寇而萌生了異變。麵對共同的敵人，失去一切的兩顆心終於開始慢慢貼近。直到抗戰勝利，原以為他們的未來應該會和所有人一樣邁入幸福的篇章，卻何曾料到，一旦生命不再受到威脅，一旦權力重回手中，心中對利益的渴求便再次蘇醒了……
    閉上雙眼，我幾乎能看見自己跌落在冰涼地板上的求婚戒指，而蘇紋則麵帶不甘地看著我。在那雙不肯服輸的眼睛裏，我能看到她痛苦質問的樣子。
    ——為什麼連你也要背叛我！我隻是想做回以前的自己，難道這樣也錯了！
    突然間，心房陣陣抽痛。
    下意識地取出手機，我發了一條短信給她。“我還是寧願看到你笑。”怔了怔，覺得有些不妥，於是補充了一句，“看來”紅粉2”會比上一輯更沉重。”
    很快就收到了她的回應，“但很精彩，這就夠了。”
    巡禮拍攝當天，電視城內。
    三十年代的廣州街道遠沒有現今的寬闊。而在全廣州最繁華的街道旁，竟有一間公然掛著招牌做生意的大煙館。
    帶領警察局的手足用力踹開煙館大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光線昏暗的房間。房間兩邊設滿了一格一格的煙榻，十幾個身形枯瘦、雙目無神的煙鬼正躺在上麵吞雲吐霧。看見我們氣勢洶洶地闖進來，煙鬼們依然無動於衷，隻沉醉於手中的煙槍。
    “把鴉片全部交出來！”
    無意查封煙館，我的目的旨在立威。可惜年輕的紀年並沒能參透我的心思，他一心想清掃所有的鴉片。
    聽到外麵的動靜後，在一幫煙館打手的簇擁下，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從內堂緩緩步出。
    這個渾身黑幫氣息的女人正是蘇紋。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從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並不屬於蘇紋的狠勁。很難想象她這麼嬌小的個子卻能散發出如此強大的氣場。
    “我在全廣州有幾十間煙館，你們區區幾個人，憑什麼在我的場子裏逞英雄？”冰冷的視線一一掃過我們，雖然她的聲音淡淡的，卻無端端地叫人心生寒意。
    看著她的眼睛，我沒有多話，隻抽出隨身配槍對準天花板上的吊燈就是一槍。
    ”碰”一聲槍響，在原本異常安靜的室內顯得尤為刺耳，而那盞不偏不倚被打斷吊線的舊燈則連著燈罩一起”啪”一聲摔在她腳邊。
    毫不退縮地對上蘇紋微眯的眼睛，我舉了舉手中尚冒著青煙的槍，冷哼道：“憑它。”
    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我，她的眼中慢慢出現了一些讓人揣摩不透的神色。
    “GoodTake！”導演猛地站起身來，他的神情看上去非常滿意。
    在休息區補妝的時候，我不由感慨，“看不出你個子小小的，演起黑幫老大來居然也這麼有味道。我剛才可被你的氣勢震得愣了好幾秒。”
    “誇張，我有那麼強悍麼？”補完妝，蘇紋一邊對著鏡子左看右看，一邊無所謂地說：“自己倒感覺不出來。可能因為自小一個人闖蕩，很清楚身後沒有什麼東西能依靠，所以時間久了，就變得比別人要堅強那麼一點點。”忽又笑了起來，她轉頭看我，一臉”這是秘密”的表情，“其實不過就是裝裝樣子瞎逞強，真要是遇到什麼大事，一樣會六神無主。”
    聽著她用輕快的語調說著這些話，我卻一點也輕鬆不起來。
    在梨媽的關愛與嗬護下長大，我很難體會到那種一直一個人的感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身邊全是對她的幸運心存妒忌的敵人。難過的時候隻能躲起來一個人哭，高興的時候也沒有可以分享喜悅的人，她的心事、眼淚和控訴都隻能通過電話留言的方式轉達給另一個自己。
    曾覺得她是這個圈子裏最幸運的人，因為隻有她是特殊的，沒有從最底層摸爬滾打，一路被公司、被觀眾嗬護著。她從一開始便是備受矚目的明星。可如今想想，卻覺得自己比她幸福太多太多了。
    心疼，非常心疼。
    心疼曾經孤立無援的她，也心疼現在這個外表堅強實則很容易受傷的她。
    “怎麼你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過？”
    回了回神，才對上她的視線，“走了下神。”
    盯著我看了好半晌後，蘇紋突然一臉曖昧地拿手肘撞了撞我，“我知道了，是因為兮荏今天沒來，所以心不在焉了是吧。話說，今天又不是周末，怎麼沒看到兮荏？”
    “說是不想被提前劇透，要等到巡禮片出來慢慢欣賞。”兮荏是”紅粉”的忠實粉絲，也對這次的續集抱有很大期待。我完全能理解她那種既害怕又迫切期待的心情，所以當她說不會陪我拍巡禮時，我並沒有太大反應。反正也不過三四天的拍攝而已。
    “原來如此，突然覺得壓力倍增。看來哪怕是為了這份期待，我也必須更努力才行。”說著，便翻開劇本埋頭看了起來。
    看著這樣的她，漸漸又有些入神。
    專注的眼神，嚴肅的表情，用筆尖輕輕敲打桌麵的小動作，以及她時不時微微皺起的眉。這一切的一切在旁人眼裏是”生人勿近”，然而在我眼裏卻是一道獨一無二的風景。
    她認真起來的樣子，真的真的，很讓我著迷。
    “哇，四奶奶，你剛才的氣勢好足啊。”
    紀念的突然出聲讓我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蘇紋看，忙移開視線假裝又在走神。
    “怎麼還叫四奶奶，如今的我可不像以前那樣聖母了哦。”
    “一時改不過來。”隨手拖了把椅子，紀年在我身邊坐下，“嘖嘖，看你們對戲真是多少次都看不膩。那火花之強勁，我幾乎都能聽到空氣中那些”噼裏啪啦”的聲音。”
    “誇張。”
    “天地良心，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
    “別光說我們。你的演技也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有味道了。”
    蘇紋說的並不是恭維話。今早那組鏡頭雖然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丟錢與撿錢的動作，但無論是蘇紋的冷傲，還是紀年走投無路跪地乞討的頹敗，都被完美詮釋出來了。
    看著紀年自尊全無地跪在地上撿蘇紋丟下來的大洋，還要討好地不斷說”多謝大小姐”的樣子，我的心裏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種對命運的無奈歎息。
    前一刻還是警察局裏小有地位的副隊長，後一刻卻不得不向曾經的敵人屈膝乞討。命運的叵測，黑道當大的形勢，都一一呈現在了這組鏡頭之中。
    “真，真的？”突然被蘇紋反過來稱讚，紀年有些麵淺。
    見他不好意思地摳著臉又好半晌擠不出別的字來，搖頭笑著，決定幫他換個話題，“都這麼久了，怎麼還沒人來通知埋位？”
    被我一提，蘇紋和紀年都紛紛轉頭看向場內，“可不是，都快一個小時了。”
    正說著，便見導演助手一路小跑著朝我們奔來。“道具組那邊出了點問題，導演叫我過來通知兩位轉場換服裝，直接跳拍第九場。”
    “第九場不是夜戲嗎？現在還不到傍晚。”
    擦了擦額上的細汗，助手一臉無辜地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是天哥和導演的決定，我隻是跑腿傳話而已。”
    “好吧，麻煩你了。”
    待助手跑遠，紀年出聲問道：“第九場是不是蔡九哥你拉黃包車那場？”得到我的肯定之後，他有些興奮，“我一直很期待這場，這可是個重要的轉折點。”
    確實如紀年說的這樣。原本還是敵對的兩人，我甚至被蘇紋所累沒了小隊長的職位，而她也因為父親失蹤被懷疑是幕後主使，就在這樣箭弩拔張的緊張事態下，我竟出人意料地救回了她的父親，幫她解決了一場即將爆發的家族奪權戰。
    第九場便是在這之後，我拉黃包車載她，一路上兩人心境漸起變化的過程。
    “其實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產生情愫了吧？”進入簡易的更衣室後，看著手中布料粗糙的車夫裝，我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大概吧。”隔著一塊薄板，蘇紋在另一邊笑著回答：“或許等這一場拍完，答案自然就出現了。”
    “隻能期望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