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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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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離閉上眼睛,枕雨而眠。
    清晨睜開眼睛,感到房間內有人走動,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白色的衣角像白色的羽翼在微亮中忽閃。秦牧已經起來了。他沒有開燈。
    “你醒了?我準備待會兒叫你。”見林離坐起身,秦牧低低地說。行李已經收拾好,林離穿好衣服跟秦牧出發。
    這個時候隻有附近的小店才會開,知道有旅人會在這個時候啟程,他們知道什麼時候有生意。林離站在路邊等待秦牧。
    回來時見秦牧抱著一大堆東西,林離連忙走上去幫忙。睡袋,雨衣,排汗內衣手,電筒,電池,睡袋,香煙,綁腿,巧克力,白酒,以及創可貼和消炎藥。
    “路途艱辛我們能省就省。”秦牧遞給林離三雙軍膠鞋,低頭開始整理行李。
    那種軍膠鞋,黑色的,極其廉價。六塊錢一雙,卻是行進墨脫最好的選擇。林離把軍膠鞋塞進背包,郝然發現秦牧手中拿著一大把各種顏色的鉛筆。
    “書太重了,沒辦法帶進去。隻能帶些鉛筆給那些孩子們。”秦牧把背包放在地上用力擠壓,期望有多餘的地方來放東西。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左右搖晃著。
    清晨的溫度是濕涼的。朦朧的光線,秦牧的剪影卻輪廓鮮明。
    林離覺得此刻的秦牧有那麼一些不同。
    海拔4220米的多雄拉。被白雪覆蓋著,茫茫一片,仿佛是存在著的另外一個世界。這種白跟林離看到的拉薩的天空的藍是一樣的,奪人心魄,似乎多看一眼就會靈魂出竅一般。
    秦牧先低下身子給林離綁好腿,是兩塊錢一塊的細長布條,沿著小腿,細細幫上,這樣子防止小腿因為長時間跋涉而產生靜脈曲張。
    “緊嗎?”
    “還好。”
    然後秦牧綁好自己的。
    做好準備後,兩人開始沿著鬆林口的山路盤旋而上。景色開始在眼前蔓延開來,林離見到雜誌上那些令人驚訝的綠意,蔥蔥欲滴,汁液飽滿。一路能看到高大蒼翠的樹林,鐵杉,香樟,楠木,刺栲,喬木杜鵑……姹紫嫣紅,像一張極大的綠色地毯,細碎地撒著五彩斑斕的花朵。秦牧停下來,開始拍照。這是林離見到秦牧第一次拍照。秦牧拍照的時候神情很專注,眼裏有興奮的光,微側著身子,有時蹲在地上,拉長著鏡頭。然後兩人繼續走路。秦牧讓林離走在前頭。
    隨著海拔高度的變化,植物生態也在發生變化,越往上越荒涼,先是見到矮小的灌木叢,低低的,縮在白雪中倒也蒼翠,然後是單薄的地衣,薄薄的一層,最後直到寸草不生的白雪冰層。一片荒蕪,隻有白色,隻剩下白色。
    路上遇到一隊背夫。都是當地的漢子,背著重物從他們身邊走過,寂然無聲,沒有交談,隻是低頭沉默走路,神情肅然。林離覺得他們不是在走路,倒像是在進行某一種儀式。隨著山勢的拔高,天氣惡劣起來,寒風刺骨,陣陣狂風夾帶著雨雪迎麵撲打,避閃不及,頭發和臉已經完全被澆濕。雖說兩人都穿著防水外套,但是長久登山身體早已發散出很多熱量,這些熱量被包裹在防水外套中。所以大汗淋漓,內衣,襯衣,褲子全部濕透。不一會兒就緊貼在身上,冰涼濕透。冰冷的雨水帶著某種力度,重重地刺在他的皮膚上,林離聽到自己的心髒,在疼痛中清晰有力地跳動。他知道自己在上路。他伸出舌頭輕輕地舔動它們,冰涼刺骨。
    林離轉過身看著緊跟在身後的秦牧,他的臉被雨水打得通紅,看到林離看他,他加快步子走近:“還好嗎?”
    “嗯。”
    抬頭,皚皚白雪峰頂就在眼前,似乎伸手就可觸及,卻又高不可攀。天色陰沉,烏雲凜冽。整座籠罩在雨霧中的陡峭山崖,似乎一直延伸到雷聲轟隆的天際。仿佛一連串巨大的黑色鋸齒在天際蜿蜒。一連幾個小時的攀爬,他們終於看到不遠處埡口隨風飄動著的經幡,被雨雪細腿了的顏色,在空中獵獵作響,聲音清寂又愴然。秦牧再一次按下快門。林離沒注意。繼續趕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林離隻聽到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周圍一片寂然,猛烈的風和越來越稀薄的空氣讓他微微有些喘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心髒此刻正被風灌得滿滿的,他隻能大口呼吸,眼睛睜得大大的。太安靜了,腦中突然生出不好的想法,林離立即回頭。
    天!隻有白茫茫一片!秦牧沒有跟上來!!!
    林離腦袋生疼,心中焦急,他知道大聲呼喊是不切實際的,但林離這時候恨不能扯破嗓子,秦牧怎麼會沒跟上來?!腳下的步子不禁加快,半個小時後看見一個人影向前挪動著。越來越近,林離努力睜大眼睛,幾乎不能呼吸了,在看到那人胸前晃來晃去的黑色相機時,突然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早已一身冷汗。
    見到林離,秦牧有些驚訝。
    “你他媽幹嘛去了?”林離一開口就罵道。
    秦牧一愣,指了指相機。“拍照去了。”然後對林離笑了笑,“那雪峰正是太美了,我必須拍下來。”秦牧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林離突然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好笑?是以為他會出什麼意外?他不過是拍照罷了,你來擔心個屁!林離一陣心煩意亂。見林離拉下臉,秦牧拉著林離往前走。
    不多時風停了,雨雪止住了。一片晴朗。一切突然明朗起來,風和雨順般的模樣,蒼蒼茫茫,雲霧繚繞著,埡口下的山巒穀地青翠空闊。
    “這就是還想來這兒的原因。”秦牧站在林離身後盯著眼前的景色輕聲說。
    “那一次意外塌方,我沒能登上山頂,但知道山頂的景色定時能人欲罷不能,回來時我想,再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色時,自己會不會跳下去?”秦牧似乎陷入某種情緒,帶著回憶的表情,嘴角上揚。
    他看了看林離,接著說:“實際上我不會,因為早已被景色迷住不能思考。雖然每次站在高處總會有一股往下跳的衝動。”
    林離看著秦牧的側臉,兩人都安靜地站立著,耳邊隻有呼嘯而過的風聲。
    第二日,目的地是漢密。從拉格到漢密有9個小時的路程。中間最難熬的也許是一路上的防不勝防的螞蝗還有濕滑的山路。
    這一次秦牧走在前頭。林離看上去很是疲累,臉色不太好。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發現林離輾轉反側,但他一早就睡下。早上起來問他有沒有事,林離直搖頭。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雨還是在下著,他們裹著沉重的雨衣雨帽走路。路很濕滑,石頭好像被抹上了油,一不小心就會摔跤。一座山頭連接著又一座山頭的原始森林,似乎沒有邊際,兩人走得幾乎麻木,雙腳再也不是自己的,林離的大腦一片空白,呼吸急促,隻是憑意識跟在前麵的人影後頭,他覺得腦袋暈沉沉的。天色陰沉,大雨滂沱沒有停歇,有力度的雨點砸在石頭上,水花四濺,像被摔碎的玻璃。路並不好走,是曲折小徑,在叢林之間迂回,小路由爛泥和碎裂的石子鋪成,溪水奔湧彙聚。膠鞋一直泡在冷水和爛泥中,完全濕透。
    秦牧在前麵拐角的地方等林離,林離漸漸有些吃力地走著。
    走近了,發現林離額角蜿蜒而下的血跡,秦牧突然伸出手。
    一條肥碩的螞蝗被他扯下來。躲在林離的發跡,柔軟飽滿的身體,在濕滑的石頭上動了幾下。林離一怔,低下頭,發現手臂上還有幾條。黑色的身軀,晃動帶有吸盤的尾巴,尋找更新鮮芬芳的血液,而它另一端的吸盤已經紮入皮膚。林離果斷扯下,摔在地上。粘濕殘缺的肢體糾纏在手指上蠕動,刮擦在石頭上。
    “我們已經進入螞蝗區。”秦牧略帶擔憂地看著林離說。
    前行不久,背囊,雨衣,綁腿,手套上幾乎都是螞蝗。這軟體動物棲息在樹葉及灌木草叢中,隻要有人經過,碰蹭這些植物,螞蝗便依附在人體皮膚上麵,把極其靈敏貪婪的吸盤精確地紮入血管,並優雅地持續深入。林離知道他的皮膚上有有了這些吸血鬼,隱約傳來微酸的麻醉感,像被人打了一針麻醉,林離此刻並不覺得疼痛。知道有血流入嘴角,像汗液一般。
    秦牧停下來,拿出相機。
    這是原始森林。高大的樹木,枝葉茂盛肥碩,從樹葉之間灑下來的雨滴放輕了力度,滴在眼皮上,似乎能減輕疲勞。這裏的樹木常年被大雨侵淫,終日見不到陽光,天空被霸占,傾盆大雨到這兒也隻能成為雨線或者雨絲,軀幹被綠色的苔蘚或者地衣包裹著。它們使森林成為幽暗的洞穴。所帶來的氣場令人覺得受到逼迫,覺得無所適從,人類在其麵前顯得卑微。此刻大江的轟響聲音,仍在右側遠處回響。
    許久,秦牧不見林離跟上。正準備回頭去找,見林離喘著氣趕過來。覺得他呼吸有些急促。
    “需要休息嗎?”秦牧皺著眉頭詢問。
    “不,我們還是趕路。”
    晚上他們終於趕到目的地。秦牧跟林離脫下濕重的雨衣,換好幹淨的衣服出來吃飯。一隻發暗的燈泡下,周圍被黑乎乎的灰塵圍裹著,木桌上放著臘肉白菜,豆腐湯,青菜。菜的分量很小,米飯是充足的。因為體力消耗大,就著辣椒能吃下好幾碗米飯。吃完後,秦牧準備出門。
    “你先睡,我去附近的軍營打聽前麵的情況。”
    一個小時回來的時候,房間裏留著一盞昏暗的燈,秦牧輕手輕腳脫了衣服。不一會兒,聽到林離輕不可聞的囈語。似乎在呻吟。
    “怎麼了?林離?”秦牧坐到對麵的床上,昏暗中看到林離緊緊的裹著那床黑乎乎的被子,身子有些發抖,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天,是滾燙的!
    秦牧急忙叫醒林離:“林離你發燒了,坐起來,你需要吃藥。”林離迷迷糊糊地,嘴唇幹裂,坐起身來,靠著床頭。秦牧拿來藥,問老板要來熱水。然後又用臉盆打來熱水,擠了毛巾敷在林離的額頭上。林離躺下來,有些迷糊。
    額頭上的毛巾是熱乎乎的,但林離仍感到冷。似乎那些雨水汗水此時凝結成一股子冰淩在他的身體裏。
    昏暗中,秦牧擠上了林離的床。
    林離低著嗓子說道:“回去,你想兩個人都感冒!”
    秦牧沒理他,直接鑽到被窩,塞好林離那頭的被角。
    林離覺得身邊突然有了一股熱流,被窩暖了起來,他用力蹬了蹬旁邊的腿,“滾回去。”
    秦牧摸了摸他頭上的毛巾,已經濕冷,他扔了那條毛巾,然後用繼續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林離聽到他在自己耳邊低聲嘀咕:“還這麼燙。”
    然後不容他多說,拿來自己床上的被子加在上麵。
    然後又擠上他的床。
    林離實在沒力氣跟這人耗,昏沉沉睡過去。
    半夜秦牧聽到林離的說著夢話,低低的聽不真切,呼吸很灼熱,身子有些發抖,他有些擔心地抱緊林離。
    早上醒來的時候,鄰裏覺得渾身很熱,而且有些透不過起來,像被一根繩子緊捆著。睜開眼,才發現秦牧跟他麵對麵緊貼著,兩人同枕著一個枕頭,他的雙臂環繞著林離的身子,腿也纏在他的身上,秦牧像一條深纏上了自己!他的臉突然放大著眼前,還是眉清目秀,但此刻他的眉頭緊鎖著,似乎有什麼煩心事,嘴唇緊閉著,稍長的睫毛有些輕顫,似乎睡得並不安穩。措不及防,林離正看著的時候,秦牧睜開了眼。四目相對,一瞬間,沉默無語。
    林離覺得自己腦袋瓜痛起來了。
    “好點沒?”說完湊近把自己的額頭貼到林離的額頭上。林離閉著眼,緊皺眉頭:這人想怎樣?
    這樣親昵的動作,讓林離惶恐起來。
    “好像退了不少。”秦牧笑起來,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林離看到那些綻開的細紋。
    “我們什麼時候啟程?”林離坐起身來,掀開身上的被子。秦牧一陣驚呼。林離也一陣尷尬!這人竟然裸睡!什麼破習慣。
    秦牧見林離瞬間漲紅的臉,心底一陣莫名得意。
    “昨晚值班軍人提到前往背崩的路途有很大塌方。你又感冒了,我們還是休息一下。”
    “這個季節已經是雨期,這雨是不會停的,我們在這兒難道死等?我現在已經好多了,收拾一下趕路吧。”
    “趕路?你知不知道在高原感冒是會死人的?”聽林離倔強的口氣,秦牧氣起來。哪有這麼不擔心自己身體的人?
    “我沒那麼嬌弱!再說死在這兒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麼說也不錯,反正我陪著你。”
    “你?你回去要和紫蘇結婚的。秦牧,我真的沒事。”聽了這話,秦牧神情認真起來,沉默半響,秦牧起來穿好衣服。
    “林離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把你砸暈或者綁在某個地方,因為你總是讓我生氣。”
    兩人還是上路。隻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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