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喧囂，寬大的寢室裏擁擠異常。
    “咳！”
    人聲霎時靜止，都放棄了爭執，回過身去關注拔步床上的老人。
    咳出一口濃血後，衰老的喘息一陣陣像破舊的風箱在安靜的寢室裏來回撕扯，和著人們幾乎不敢吐出的呼氣聲，寢室裏可聞落針。大家都死死地看著老者痛苦地靠在床頭大力地喘息，不敢靠近，就怕老者的生命在下一刻眨眼消失。
    慕羽之帶著阿嫵衝進寢室，打破了刹那的靜止。
    圍在老人身邊的大夫、侍人見是二公子都讓開了路來，而慕羽之則激動地撲在老者床頭，忍著哭泣，接過方巾為老者擦掉嘴邊的血絲，又細致地幫著老者順氣。
    安撫了一刻，又喝了些茶水，老者平複了紊亂的氣息，隻是粗喘的呼吸聲依舊牽扯著周圍的人心。
    瘦骨伶仃的老者半靠在床頭，對著眼前豐神俊朗的青年細細打量了一番，才開口叫道，“羽之，你從蘇水回來了？”
    激動地伸出手想去撫摸青年的麵龐。
    慕羽之忙將自己的手送進老者顫巍巍的手中，明明才離開不到兩刻鍾，祖父竟也記不起自己一早守在他身旁了。一想到這兒，悲從中來，慕羽之強撐著精神，露出一個笑顏道，“祖父，是我回來了。不僅我回來了，阿嫵姑娘也來看你了。”
    老者的榻前圍著一圈婆媳女眷，隻因其他兒孫還在為九轉玉玲瓏的事奔波，此次留在榻前侍奉的除了慕羽之也並無其他血親。
    阿嫵被擠到了一旁，隻是她身材高挑，也能隱隱看清老者的狀況。年近八十的老者，鶴發雞皮，瘦骨嶙峋，當初的俊朗不再，渾濁的眸子已失了幼時清亮。
    就這樣隔著重重人影再此相逢。慕江黎努力地支起身子細細打量，似是打量逝去的時光。
    阿嫵對著慕江黎露出一個笑容，紅唇輕彎，素白的臉上恰似綻放白蓮一朵，暗室幽香，一如既往的寬容寵溺隱在其中。隔著前世今生都不曾改變的笑容，美好得引人迷失其中。
    “阿嫵！”慕江黎激動地喊了出來，牽動了虛弱的心肺，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聲，為阿嫵讓出一條道來。
    阿嫵從角落裏走了出來，青衣依舊，黑發依舊，烏黑的發間綴著溫潤的玉玲瓏，好似青葉上流淌的白露珠，移步一清音，真像密林裏的魅靈。
    “阿嫵。”慕江黎拍了拍身旁慕羽之的手，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如小時候逗他的樣子，調皮地眨眨眼，“真的是阿嫵。”
    慕羽之不能完全理解祖父的欣喜，愣了愣，也跟著笑了出來。
    阿嫵一直含著笑，唇畔彎出悲憫的味道，“小慕。”
    “我一直以為此生已不能再見你了。”慕江黎好似恢複了體力，含著威嚴的笑，抬手示意，如以往揮退了四周的大夫、侍人，唯留下慕羽之守在床榻旁。
    寬大的寢室立刻靜了下來。夏日午後時分的陽光洋洋灑灑地落在寢室裏，高低的家具拉出長短不一的陰影，浮沉在光束中起起落落。
    “我也這樣想過。”阿嫵輕輕地走近慕江黎，靜靜地坐在床邊，含笑的麵容上看不清眸中的苦樂。
    “咳咳！”慕江黎弓著身子發出一片苦咳，慕羽之又遞過來一盞清茶，抿了口，“羽之，你也先出去吧，我和阿嫵說說話。”
    “是。”雖然不放心，但是有阿嫵在，慕羽之還是順從地選擇了出去，紅紅的眼圈裏滿是擔心。
    “說好的，”慕江黎含著疏離的笑，“咳咳！再次，咳咳！相見你就告訴我原因的。”
    疲累的聲音裏淨是執著。
    “好。”阿嫵含著單薄的笑，“你還是一樣的執著。”
    此生的他是世家大儒，為求一個結果可翻遍萬冊師書，為了一個緣由可以窮盡一生都是執著……即便是現下虛弱到語不成句的模樣，他依舊一如既往的認真的求解。
    真的重要嗎？阿嫵很是迷茫。
    這樣較真執著的模樣和前世的“玉朝”並無半分相像。即便是同樣的魂魄也是再不是曾經的“玉朝”，也早就忘了前生，忘了宿怨，忘了自己，更忘了她……
    或許執著的並不是小慕，而是抱著宿世償還意願的自己……真的是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