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町目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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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一路往北連續行了兩日,早早離了墨城地界進了萱州的範圍。
    冥澈不識方向,隻知道車外的風景是不斷在變的,官道兩邊已不是一片連一片的丘陵,而是闊葉的香樟樹從,春天的風裏一棵接一棵的往外冒新芽。
    白嶼雖生了一副惡人樣子,但並沒有對冥澈有多凶。他會每日早晨與傍晚爬到冥澈的馬車上看一眼,就盞茶時間,也不說話,然後就出去了。冥澈偶爾探出頭望外麵,會看到白嶼正騎著馬跟在車子後麵,白貂時刻都躺在他的懷中,尾巴掃來掃去,時時刻刻都過的自在。
    第三日正午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冥澈掀開簾子往外望,官道上迎麵停著另一個華麗的車隊,宮女侍衛加起來有數十人,馬車的幔子也是上好的金縷線編的,車上立著一方三角旗子,上用著朱墨單單寫著一個“嶼”字。
    冥澈見那車隊裏一個藍衣老太監一路向這邊跑來,體態臃腫,身形隨著肥肉顫動更顯得滑稽,活似一粒從筷子上落下來在地上滾的四喜丸子,那太監還離離得好遠就對著坐在馬上的白嶼跪下,尖細的聲音叫到。
    “奴才拜見太子殿下和五殿下。”
    遠處的宮女和侍衛也跟著跪下來,眾人的衣袍將地上的沙塵都盡數揚起。
    白嶼招手示意他們起來,又馳馬到冥澈的車邊,高高的望著車內的人。
    “前麵要到萱城了,我們換輛馬車。”
    冥澈沒搭話,臉依舊掩在簾子後麵,白嶼讓人把兩隊人帶到一起,便開始換車上的物件。
    冥澈被人帶下車,又換上一輛大了許多的車子,剛一進去就被那奢侈程度嚇到,車裏該有的東西盡數有了,地上蓋著一整塊動物皮毛做的毯子,裏麵放著薑國烏楠木做的小榻,細細碉著的卻是車遲國愛用的雲羅紋,車頂上也掛著一方琉璃小燈,燭光透過來發出夢境似的的炫彩。
    冥澈早就知道北朝皇族生活奢侈,當年用數萬人鑿開渃山不過是為了建一個皇後陵寢,現在自己手邊的一個瓷杯拿出來估計也是價值不菲。
    不過北朝皇室再荒誕也是與冥澈無關,他隻擁了一方枕頭靠在榻上又準備睡。這些天一來他除了睡覺什麼都不想想,不想做。
    外麵的人終於重新收拾好了,白嶼不知什麼時候換了件黑色衣服,他掀開車簾進來的時候冥澈正好看見他。兩人一裏一外對上了眼,冥澈隻覺得全身被盯得陰森森的。
    “你可想吃東西?”白嶼走進來,問道。
    冥澈搖搖頭,不說話。
    “你這兩日吃的太少了。”白嶼麵對著冥澈坐下來,“前麵再行半日有一個村子,到時候停下來休整一下。”
    說完白嶼也沉默了,歪著身子坐在桌邊,一直盯著冥澈看。
    冥澈被看得不自在了,轉過身往裏靠著繼續睡。他閉著眼也能覺得白嶼那雙慎人的眼睛在自己身上盯著,扭扭捏捏的,在床上翻了許久,最後索性一下坐起。
    起身時卻看到白嶼已經歪在桌上睡著了,半張臉掩在袖擺下,頭頂的琉璃燈為他高高的鼻梁投下一片深邃的影子。
    冥澈見他睡了,一顆心也安了下來,想來那慎人的目光是自己多慮了。又輕手輕腳的走到窗邊,看外麵圍了幾圈的侍從以及遠處緩緩移動的風景。
    他現在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剛聽到白嶼說了個萱城,也是以前從來沒有聽過,不知是什麼小城郭。
    他取過桌上的小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飲盡後又細細的把賞著杯上的漆花。繪的是一老一少兩人對弈,旁邊還站著一人看著,手裏卻握著把斧頭。這畫的原來是爛柯的典故,冥澈笑了笑,有些自嘲,自己所熟識的人和事也和那爛柯人一樣,都已經散了亂了。
    冥澈喝了一杯茶,感到有些餓了,隨手撿起一兩塊綠豆餅放到嘴裏。吃著吃著突然記起之前在墨山上,珍珠塞給自己的一包餅,路上沒吃,後來又忘了,現在依然好端端的揣在懷裏。於是忙將它又拿了出來。
    他看著用油紙好好包著的餅,記起珍珠最後站在屋頭看自己的神情,遠遠的目送了自己那麼遠,這分明是不舍得。她早知道遼源要將自己送出來,早知道自己這一走就再不見了,所以才會出來送自己,還給自己塞了這包餅,算是最後的道別。
    冥澈眼睛有點濕濕的,有點舍不得吃這包餅了。他小心端著油紙麵,手指把紙挑開,隔著紙包摸裏麵的東西,突然又覺得摸著不像是餅。方方正正的,打開看了才發現是幾本書。冥澈拿起第一本,封麵上書著兩個字,“藥典”,冥澈又看了其他幾本,都是一些醫書。書頁軟軟的,像是翻了好多遍,還散發出一股藥香。
    冥澈拿住那本藥典,翻到第一頁,空白的緋麵上寫著幾行小字。
    “峴兒,你性格太真,日後必然受挫,將這些書上說的好好習得,日後能保你一命。”
    冥澈知道珍珠是個嘴硬心軟的人,他粗略翻過幾頁,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種大小的毛筆字,想來珍珠的全部心血也都在這書上了,又感動了幾分。他將書又包好,隻留了一本毒經放在外麵看。長久的漫無目的的生活,終於又找到了事情可以做。
    白嶼醒來時已經天黑了,幾個婢女進來給琉璃燈又添了幾隻蠟,最後才聽到外麵一個宮人道,“殿下,已經到町目村了,請殿下下來休息。”
    冥澈看書看得出神,忽然光線暗了,見白嶼擋在自己身前,身軀投下一束影子,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今晚在這村裏過夜,”白嶼道,“下車。”
    聲音冷冷的,說完就將冥澈手中的書卷起來,也不問是哪來的,塞到身後的宮人手中。
    冥澈下車前戴了一方麵罩,然後被幾名侍女引下車去。在幾束火把的光裏看到路邊黑壓壓的跪了一眾人,全是村裏的百姓,顫顫巍巍的,大概是一輩子也沒見過這種場景。偶爾有幾個膽子大點的小孩也不敢抬起頭望,隻是微微支起眼睛用餘光瞄。
    冥澈透過人群,突然見一個頭低得很低的少年,隻覺得眼熟。突然想到了誰,一張嘴名字就快要叫出來,又見已經站到自己身邊的白嶼,忙將話咽了回去。
    “怎麼了?”
    “沒有。”冥澈掩下頭,道“餓了。”匆匆的跟下人走了。
    冥澈走進一個院子,看起來已經被收拾幹淨了一番。進了自己的房間,還看到了幾盤完全不相稱的盆景,定是村裏人投其所好放的。
    晚飯過後冥澈洗了自己幾天來的第一個澡。飯桌上他從白嶼那得知自己還要在馬車上呆半個月才能到北朝的都城燕城。他設想了要從路上偷走,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應該逃去哪裏,墨山是再也不願回去了。以前李談的家在南朝槐州,和這裏不知隔了多遠。沒有了目標,自然就不會想著逃走,隻希望能過上平靜日子。
    他在浴桶裏泡了一個時辰,下人來來回回換了幾次水,最後還是白嶼站在門外把他叫出來來的,否則不知道他還會在水裏待多久。
    冥澈沐浴完出來便又躺到床上睡了,村裏人都睡得早,外麵偶爾幾聲犬吠,靜靜的,已不能再靜了。冥澈在車上一味的睡,現在反而睡不著了,一雙眼望著窗外。
    窗子是他特意命人不要關上的。就為了看一會月光,可是這時間是沒有月光的。隻有一條燦爛的銀河,橫在天上,將整個黑夜劈成兩半。
    外麵侍衛在站崗,有時會有鐵器摩擦的聲音。一隻老鴉飛過,也不叫,隻能看到一團光影。
    冥澈望著外麵,而外麵,一個少年正縮在一棵樹上望著屋裏。他緊緊抿著嘴,濃密的眉毛在額心處擠出一個深壑。他手裏一包藥粉被小心的拽著,沉默的,等待著機會。
    而少年看不見的對麵,茂盛的樟樹上站著另一個男子,黑暗中,見不到他天神一般的麵孔,隻剩下一雙眼,印著一夜的星光,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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