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尚書府裏的五小姐半個月後與人訂了親，對方亦是世家公子，聽說是賞花宴上相識，一見鍾情，聖上欽賜，定又是一段好姻緣。
    這消息傳回府的時候，阿綠正在廊下煎藥，陶罐裏藥汁咕嘟咕嘟的冒著泡，她一邊扇著小泥爐子，一邊用手帕不停的擦著汗，報事的小丫鬟把這個喜帖從外麵進來，阿綠甩著帕子扇著風，問：“什麼事？姑娘睡了，你小聲些。”
    “阿綠姐姐，是府裏的喜帖，五小姐定親了。”小姑娘倒是聽話，聲音小小的回話。
    阿綠手裏的扇子頓了頓，“你放在那幾子上吧，等姑娘醒了我便回姑娘。”
    “是。”小姑娘恭恭敬敬的上前幾步，將大紅喜帖放在幾子上，又後退進步，立在院中，不說話。
    阿綠回頭繼續煎藥，回頭一看，小姑娘還站在那裏，到嚇了一跳，“你做什麼？在後麵不說話，還有什麼事？”
    小丫頭抿了抿嘴，訥訥的說：“阿綠姐姐，管家大人要我給你帶句話。”
    阿綠的臉疼一下子就紅了，“你說什麼？”說這話的時候阿綠的眉毛都要豎起來，顯然很是生氣。
    小丫鬟被她陡尖的聲音嚇到，手裏攥著的紙團不管不顧的扔了過去，拔腿就跑。
    看小丫鬟驚慌而走，阿綠還在生氣，急促的喘著氣，一腳踩在那紙團子上來回的碾，眼前似乎出現了這府上那一臉奸猾的管家嘴臉，她狠狠的罵著，“也不看是什麼身份！敢來這裏攀高枝！”
    此時，爐子上的藥已經煎好，阿綠取下罐子，試了試溫，又舀了一口嚐，這才濾過藥渣，藥汁倒進碗裏。
    “小姐起來喝藥了。”她輕輕的在門前扣了扣，而後推門而入。
    門裏，柳青顏正斜歪在榻上看書，看來已醒來多時。
    “拿來吧。”柳青顏放下手裏的書，伸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喝罷，揮了揮手，“出去吧。”隨手又拿起書看起來。
    阿綠收拾了藥碗，邊收拾便回道，“小姐，剛才府上五小姐定親了。”
    “知道了。”
    對於自己妹妹的婚事，尚書府的大小姐倒看的比誰都淡然，隻淡淡的瞟了一眼藥碗旁邊的紅色喜帖，將注意力又回到書上。
    阿綠應了一聲“是”，便端著托盤退了出去，輕輕的把門合上。
    院子裏翠綠一片，前麵半缸的蓮花正開著，廊下的八哥撲棱著翅膀，風輕輕掠過阿綠的發間，有些微的涼意，她立在門前，手裏還端著藥碗，藥碗旁紅色的喜帖靜靜躺在托盤上。
    宮裏有閑言說合都城裏最不是貴女的便是禮部尚書的嫡小姐，聽說其母出身低賤，若非尚書大人垂憐，不棄糟糠，這小姐隻怕早而在在度城外了，本來以為到底是有些福氣的，不想那位發妻秦氏卻是個短命的，早早的去了，若不是長公主心慈親自教養，這體弱的嫡小姐怕是早早的便會沒了，饒是長公主親自教養，哪裏比得上自小在府裏長大的小姐們，可這小姐自入府時已八歲，脾性已成，野性難馴，忤逆父母長輩，氣得尚書大人吐了血，長公主亦是爺爺垂淚，先帝憐公主為母不易，親自斥責了尚書大人，又太後憐此女年幼，親命人接了這小姐入宮，放在身邊親自教養。
    阿綠自小在宮裏長大，聽著姐妹們說起都城的小姐們總會忍不住豎起耳朵聽，待聽到這傳聞中的嫡小姐時，忍不住問了一次，“怎麼在宮裏並不曾見著這位小姐啊。”管事的姐姐用怪異的眼神瞅著她，回答道；“那樣的卑賤之人如何能入太後娘娘的眼？這都城裏哪家的閨女不比她尊貴，哪裏輪得到她？！若不是——”那姐姐還要說些什麼，卻被人拉了一宿，忽然就捂住了嘴，瞪了她一樣，“小丫頭，幹活去，淨偷懶耍滑。”阿綠那是便想，“若不是——”那後麵的話是什麼。多年之後，她也恨不得捂住了嘴。
    那夜裏下了大雨，她急急地趕去大殿關窗戶，打開門便看見昏黃的燭光下，盤龍雕花的榻上，錦帳紅被翻白浪，燭光微晃，一室春光，那人揮手熄滅了蠟燭，厲聲喝道：“誰？！”隱隱有雷霆之聲，她嚇得麵色全白，門外麵風雨大作，她腿都軟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拚了命的磕頭，整個大殿上，除了風雨聲便是她咚咚的磕頭聲。不知道磕了多久，帳內除了聲音，似乎是一個女子，嬌聲婉語，“快些，你盡是磨蹭。”帳內一時又是一陣嬌喘，間或有男子在壓抑中的低喘聲，夾雜著女子低低的笑聲。
    阿綠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的姐姐們講過的所有宮廷秘事也不及這一刻給她的撼動大，“這女子，這女子——”她心裏一疊聲的這樣喊，偏又想不出任何一個詞來形容這樣的一個女子。
    那廂雲雨初歇，阿綠跌坐在殿前，額頭的血汩汩留下來，她伏在清涼的大理石板上，一動也不動。
    天空忽然乍起一個閃電，阿綠有些呆愣著，雖有了必死的覺悟，此刻也不免嚇的猛然抬了頭，正看見那錦帳內伸出一隻手來，閃光中，那手光潤纖細，竟帶著惑人的媚色來，她慌忙又低下頭，心裏忽然生出些許的希望來，在地上猛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姑娘救命！請姑娘救命！”她不停的說，直到，帳內那女子輕輕的笑了，暗夜裏，那女子的笑聲裏帶著春日的暖意，“她倒機靈，算了，把她賞了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