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愜婷摘了墨鏡，優雅地坐在沙發隔間裏啜著咖啡，段心悅不耐煩的坐在斜角的邊桌上輕磕桌子，別看電話裏兩人唇槍舌戰的各種擠兌，真到了關鍵時刻，常愜婷還是表現出了一個精明商人該具備的素質——沉得住氣。
    段心悅看她舉著咖啡杯又往嘴邊送，心想，你就裝吧你！但麵上也好整以暇，想想就覺得肉疼，她覺得為了個和自己無關的案件把傳家寶搭上，多少並不值當。況且，反正是他們讓戴奉淩找上自己的，費用按理是可以報銷，可是，報銷費用同樣意味著她就必須接手此事，目前情況不明，對於棘手的事情她素來小心，此事如果麻煩能不過手還是不過手的好。
    五萬塊買個消息，漫天要價！
    這邊段心悅心思繞了個彎，那邊常愜婷擱了咖啡杯，也不看她，就起身準備走。
    “咳咳——”
    不管如何，還是先看看怎麼回事再說，段心悅假意咳了兩聲。
    常愜婷細長的眼睛瞄了她一眼，嘴角掛著得逞的笑，理了理裙子，又坐了回去。
    段心悅很用力地翻了個白眼，裝！
    “說吧。”
    “東西呢？”
    段心悅掏出一個古舊的紫檀木盒，一看紋理光澤便知是年月久遠的珍品，常愜婷看得兩眼放光，那裏麵就是傳說中四大家族的家傳寶貝，嗬~段心悅將盒子放在桌上，一隻手輕輕壓在盒蓋上。常愜婷眯了眼，不以為意地轉回目光，反正一會兒遲早都是她的。
    “攝心會的背景想必你也很了解了。”
    段心悅點點頭，所以她才覺得麻煩。
    “最近幾百年他們一直都很低調，基本上不會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活動，你也知道，每一屆的主事都是很古板很變態的，不主張血腥和殺戮，反而是追求什麼靈魂的重塑和轉換。他們相中的人會從小開始接觸、監視用作實驗……”
    說到這裏，常愜婷像是想到了什麼，略略頓了一下，蹙了蹙眉。
    “他們擅長催眠、幻術和蠱惑，人心對於他們來說，一文不值。”
    常愜婷的嘴角突然有了一種滄桑的幅度。
    “人類不是他們的對手，妖魔鬼怪也逃不過他們的攝魂術，他們喜歡看同類自相殘殺，自己卻不會直接動手，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敵人長什麼樣。”
    “不過，好在他們並不亂世，並不主動找麻煩，所以一般不會有不開眼的人去找他們——”
    常愜婷細長的眼角微微挑起，意有所指。
    不開眼的人麼？
    段心悅摩挲著手裏的紫檀木盒，打聽個消息也算不開眼啊……
    “據我所知，攝心會並無分會，近日也無成員到本市——所以你要問的落腳點，應該還是在原來的老巢。”
    不是攝心會麼？
    “我應該不會認錯。”
    “我知道，所以接下來的才是重點，你花大價錢買這個消息不虧。”
    常愜婷嘴角勾著奸商的笑意，轉瞬又變得凝重。
    “攝心會主事的長子二十年前叛出攝心會，據說該人心狠手辣，隨機選擇操控對象，並且曾經用攝魂術控製了數名女子用作不道德交易，事跡敗露後，為免遭懲處，他將那些女子統統碎屍封入降鬼陣，自此之後，再無音信。”
    段心悅皺眉。
    “這麼大的事情怎麼會一點風聲都沒有？”
    “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知道吧，自詡擅長控心的攝心會連自己的人都管不好，難道還要大肆宣揚到世人盡知？”
    “而且，看在你傳家寶的份上，再多奉送一條免費消息給你，受害人可遠遠不止這個數喔……”
    常愜婷舉起手輕輕掩嘴，五根手指頭晃得段心悅眼疼。
    “東西。”
    常愜婷挑了眼角，視線飄到段心悅手上，手指直直指著那個盒子。
    段心悅再次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個紫檀木盒，輕輕抬起壓在上麵的左手。
    常愜婷露出滿意的笑容，盈盈起身，朝目標走去，剛想探手去抓那個盒子，卻突然斜地裏插出一隻手，穩穩地抄起盒子，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是你！”
    段心悅看向來人，說不清是該鬆了一口氣還是該扶額的矛盾。
    “段小姐，我怎麼不知道撰稿人還兼職販賣古董的？”
    常愜婷狠狠瞪了段心悅一眼，伸到半路的手旋回身側，以極其自然的姿勢撩了一下鬢邊的大波浪卷，神色自然地與戴奉淩擦肩而過。
    戴奉淩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皺眉，這個女人給人的感覺不簡單。
    “你怎麼會在這？”
    段心悅真是怕他發揮警察所謂的第六感，盯上常愜婷，雖然說她並不擔心，可是這事還是越少人涉及越好。
    戴奉淩看了看手裏的木盒子，深知裏麵裝的必然是對她很重要的東西，他其實是無意間看到段心悅的，就忍不住跟過來看看，正好看到剛剛那一幕。
    “路過。”
    段心悅猜想他應該沒有聽到剛才的談話內容，以常愜婷的警惕度，如果一開始戴奉淩就在的話，她也不會說那麼多。
    段心悅自他手裏接過木盒，放回包裏。
    “有沒有什麼發現？”
    段心悅搖搖頭，說了也沒用，他肯定又會一臉懷疑的說：你這是怪力亂神，哪有那樣離奇的事情，一定是變態連環殺手。不用想都知道他的反應。
    戴奉淩的手機響的時候，段心悅正悲劇地哀歎著為常愜婷那杯所謂的進口咖啡買單。
    “頭兒，你快回趟局裏！”
    “怎麼了？”
    “有個女的說，她看到自己眼角有和之前受害人一樣的刺青，她看到自己殺人了！”
    “先把人留下，我馬上回來！”
    戴奉淩掛了電話，看著已經走到店門口的段心悅，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告訴她。
    “可能，出現新的受害人了。”
    段心悅拎包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歎一口氣。
    “我跟你回警察局看看吧！”
    一路上，戴奉淩說了自己的判斷，刺青的事情對外是沒有公布的，隻推說凶手凶殘，避免引起市民的嚴重恐慌，因為案件過於詭異，所以除了內部專案組成員和段心悅這樣被點名的外參人員，案件的具體情況並沒有透露的可能，所以，知道受害者眼角有刺青的可能性很小。
    段心悅表示同意的點點頭，活著的受害者，總比死人好，起碼可以知道她接觸過什麼人，去過什麼地方。隻是，活著表示自己受害……攝心會的技術什麼時候也開始有這種紕漏了，讓受害人有意識？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戴奉淩抿了抿唇，決定還是問她。
    “那個女人是誰？”
    “哪個女人？”
    “在咖啡店裏的。”
    “戴警官，你現在是在審訊犯人麼？”
    戴奉淩看她一眼，她隻是看著車窗外，連頭都不曾回，整個人的狀態卻已經是拒絕再談此事。
    常愜婷啊——
    段心悅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情形，她穿著一條素色的長裙，那個時候還是長直發，看她的眼神帶著不屑和輕視，彎腰捏了她的臉，說了句，“小丫頭片子！”
    那一下捏的她很疼，那時的段心悅還很小，對於降靈師這個職業還處於懵懂狀態，她坐在搖椅裏的爺爺，花白著頭發，喚那個女人“小九”。是的，常愜婷的真名不叫常愜婷，至於叫什麼，她不知道，她隻記得爺爺叫她小九，而那一聲小九，就會令她過於虛偽的表情回複平靜的真實，低順著細長的眉眼，淺淺地從嗓子裏應一聲。
    段心悅有時會懷疑自己記憶的真實性，可是，她想，那時的常愜婷確實是有幾分正經的，起碼不像後來這麼多年她表現得那麼討厭。爺爺說小九是做消息買賣的，知道得很多，讓段心悅以後有解決不了的需要谘詢的問題就找她。段心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的價錢可是不便宜哦！”
    爺爺牽她在身邊，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頭。
    “小九，我欠你的。”
    “我沒指望爺爺欠債孫女來還。”
    “嗬——你還是不肯做虧本的買賣。”
    “要我幫她也行，要麼她出得起價錢，要麼拿你最寶貝的東西來換。”
    爺爺後來一直沒說話，久到段心悅開始犯困，再抬眼的時候，早已看不到那個女人，爺爺歎了一口氣，拉著她的手。
    “悅悅啊，那就看緣分吧！”
    緣分？還真是孽緣。
    段心悅除了記憶裏的第一次相見，每一次常愜婷的眉目都是賤兮兮地讓她討厭，說話的聲音永遠都做作得讓她反感，而且每次迫不得已見麵的時候穿的永遠是各種妖嬈刺眼的顏色，她不喜歡常愜婷，她甚至有幾分討厭她，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對於另一個世界，她知道得遠遠比自己要多得多。
    段心悅在警局門口接到電話，電話那頭常愜婷的聲音扭來扭去。
    “居然找幫手——一段時間不見，段姐姐的臉皮可是變厚了呢！”
    段心悅也沒料到會突然殺出個戴奉淩，此事按理說確實是自己沒有履行約定，可嘴上卻不吃虧。
    “堂堂的千麵狐，不也沒看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嗬嗬嗬嗬——”
    “看來這次是欠點緣分，錢就先欠著吧。”
    段心悅愣了愣，她以為以常愜婷錙銖必較的爛德行是一定會來索要的。
    “如果你還有命的話，回頭連本帶息我會一並取回。”
    似是知道她心裏所想，電話那頭的人又換了一副口氣。
    “我不會賴賬的。”
    “肉償也可以哦！嗯——不知道降靈師的肉食人魔願意出多少錢買。”
    段心悅幾乎可以想象她一臉貪婪地開始算她的哪塊肉值多少錢，真恨不能從電話裏伸手乎她兩個巴掌。
    “你還記得你爺爺告誡過你什麼嗎？”
    常愜婷隔著聽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再次推翻段心悅以為下一句會說讓她割掉哪塊肉的設想。
    爺爺告訴過她很多，卻不知她指的是哪一句。待她想問，電話裏隻剩下嘟嘟的忙音，總覺得見麵之後的常愜婷變得有點奇怪，不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爺爺說她是一隻千麵狐，既然是千麵狐，自是有千百種麵貌。不過，對於段心悅，她一直保持著二十年前見她的那張臉，而業界傳說中的常愜婷卻是各種版本，老態龍鍾的老嫗，成熟嫵媚的少婦，貌美如花的少女，最誇張的還有說是人妖……段心悅乍聽聞的時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隨即爆發了一陣很過癮的大笑。千麵狐善變化，這也是她能一直做著痛宰客人販賣要聞卻還能相對活得好的另一個保障。最大的保障應該是她的臉皮有夠厚，人有夠裝！段心悅合上手機朝著那扇命運的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