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時分，小太監方才領著丞相周延來到濱洛閣。洛妃早已等得不耐，見他意欲行禮，擺了擺手，便止了他，“此處沒有外人，父親無需多禮。”
    婢子為他看座之後，便識趣地退下了。
    洛妃親自給父親倒了杯茶水，“可是路上遇到了什麼事，為何父親這個時間放到？”依著往常，早過了下朝的時間了。
    周延看了他們母子一眼，搖了搖頭，“今日朝事較多，下朝的有些晚。”
    洛妃見老父眉頭緊鎖，卻緘默不言，不由有幾分擔心，“出什麼事了嗎？”同時，暗暗推了一下正悠閑地半躺在那裏的南宮訟。
    南宮訟不耐地皺眉，看了看神態嚴肅的外公，“父皇說什麼了？”
    周延這才開口，“陛下赦免了大皇子。”
    洛妃見他心事沉重，有些不解，於是試探道，“此事算得上好事一樁，為何父親……？”
    周延啖了口茶，沒有說話，目光卻是看向南宮訟。
    南宮訟感受到他試探的目光，笑了笑，神色無比真誠，“舅舅回朝乃是喜事一件，阿訟同母妃一樣，對外公的反應十分不解。”
    周延收回大量的目光，歎了口氣，“問題不在於陛下放了大皇子，而是，陛下已下旨封大皇子為欽差大臣，三日後調查淮南漕運貪墨一事。”
    “這個案子幾個月前三哥曾經像父皇提起過，不過，當時被父皇壓了下來。可是有人今日又舊案重提？”
    周延搖了搖頭，目光深沉，“沒有任何人提及漕運，所以這件事才更加令人費解。”
    南宮訟笑了笑，不以為意，“既然是舅舅前去清查，外公就不要擔心了。屆時提前同他透下底，讓舅舅幫襯些，找兩個替罪羊回來交差便罷。”
    “四皇子有所不知，陛下特命三皇子協助前往，不知是作何打算。朝堂上，我暗示群臣們反對，畢竟三皇子隻在禮部任個閑職，從沒有處理過這類複雜棘手的案件。可陛下確是一錘定音，還將反對的臣子痛罵了一番，其言下之意，煞有指責朝中朋黨暗結的意思。雖然陛下沒有明說，但字字灼灼皆是將矛頭指向了我。”
    南宮訟了然地點了點頭，輕聲笑了，“誰人不知，淮南漕運使出身周門，要三哥去，不過是做做樣子，以示公正罷了。依三哥的處事作風，您覺得他會在這件事上公然地與您對立麼。沒想到這麼多年過來，外公是越發地謹小慎微了。”
    周延苦笑，“但願如四皇子所言，隻是自古權臣皆是君王眼中釘，肉中刺，打從陛下覬覦西北兵權開始，我便不得不處處小心了。漕運貪墨一日不解，怕我是一日難眠了。”
    南宮訟笑了笑，恍若未聽出他的言外之音，並不為他出謀劃策，隻安慰道，“外公放寬些心。”
    “到了這步田地，又想不出任何辦法應對，如何能寬心呢。”
    洛妃也催著兒子，“快幫你外公出些主意啊。”
    南宮訟當真皺眉苦想了一番，末了，無奈地搖頭，“聖旨若是未下，我興許會磨蹭著父皇，要求一同前往。可是現在想想，怕是我越是往前湊，越顯得外公心中有鬼。所以，除了多提點舅舅一些，我也是真沒辦法。”
    周延眼中劃過一絲悵然，喝了口茶，苦澀無味，涼入心底。
    洛妃見老父神色不安，不由上前寬慰一番，“父親莫要為此煩心，陛下寵我一天，我便會保父親一天。區區漕運貪墨便是扯出些什麼，又能怎樣。您輔佐陛下，勞苦功高，難道陛下會忘了麼？”看了看南宮訟，話音一轉，繼續道，“待有一日，阿訟問鼎寶座，您更是新君的功臣，哪裏再用顧忌他人。”
    南宮訟得到母妃的暗示，也笑著應和道，“外公的恩情，阿訟定當是沒齒難忘。”
    周延看了他一眼，心中思緒複雜，麵上卻是慈和的笑著，“外公老了，所做盤營亦不過是為子孫鋪路而已。”
    婦道人家不知，他在官場風雲幾十載，豈會不懂得君臣有別的道理。便是父子，亦有君臣之別，遑論是這個向來眼高於頂的外孫。
    僅僅是漕運一案，他便想與自己劃清界限。殺人滅口，毀屍滅證，傲驕狠辣的四皇子竟也會避諱起這八個字了。
    那麼。若有一日，他棄車保帥，怕也是常理之中。
    他這個外孫著實是個狠辣自私的主，想要他的權勢輔助，卻又不想絲毫為他所累。
    三人心思各異，又話了些遠近謀算，周延便請辭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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