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並不是什麼非常美妙的回憶。
    朝笙還小的時候，是被路過的那人撿回來的。那時她剛剛失去了一個紅牌，心情正不好之際，見到了朝笙。那時朝笙雖然全身髒汙，但也掩不住那張比同齡人更顯靈秀的臉龐，還有那極為適合跳舞的骨骼。那人心思一動，就將朝笙接了回去——用以後會給她飯吃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
    朝笙那是隻覺得有飯吃就是最幸福的事情，更何況還有被子蓋，有衣服可以換，所以她幾乎是將那人當成恩人在看待。對她的話，朝笙從來不說一個“不”字。
    那人給她找來了最知名的舞師，對她進行了最殘酷的訓練，甚至讓她全身綁滿了削尖的竹片，一個動作不對，那竹片就會刺穿皮膚紮進肉裏，那種疼痛讓朝笙死去活來。沒日沒夜的訓練讓她全身遍布了傷痕，有些竹片沒有及時挑出，長進肉裏，長期沒有結痂的傷口發起了膿，有幾次快要了她的命，卻又讓人救了過來，一刻不停歇地繼續練習，直到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誤差才罷休。
    這樣殘忍的訓練一直到朝笙為了一個跳躍的動作摔斷腿，那人才給了她喘口氣的時間。隻是不練舞，還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訓練，琴棋書畫，都是在那時候被迫著強自接受了。那人發現了她在琴藝上的天分，於是又是一場劫難。
    尋常的琴藝是不可能會在這個百花爭豔的時代脫穎而出的，於是那人找到了一個滿身邪氣的琴師，那琴師最擅長彈奏的，是能迷惑人心的琴聲。那種曲子需要注入內力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可那時以朝笙的身子要練內力卻是強人所難的了。所以那琴師用了另一種法子讓朝笙彈奏那些曲目。可以有同樣的結果，但卻會讓朝笙的壽命一點一點減少，極為損耗心力。
    朝笙才十三歲，身子底兒卻比那四五十歲的老人還要差勁，那兩年練習彈琴更讓她十指潰爛，受的罪不比練舞的時候少，這麼幾年下來，朝笙終於開始登台了。
    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朝笙一登台便收緊受盡讚美，那人為她取名“棠凰”，寓意她會如鳳凰傲視群芳。朝笙一夜之間就成了炙手可熱的紅牌，而那時那人也沒有讓她立即接客，反而有讓她向賣藝不賣身的紅牌清倌這方麵發展，這樣漸漸地，朝笙的身價越喊越高，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一紅牌。
    這才是新劫難的開始，一鳴驚人給她帶來的不僅僅是榮耀，還有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嫉妒。那些人的手段自然不是她這種幾年來隻會跳舞彈琴的人可以招架的，那人也不管她受到何種對待，所以她隻能戰戰兢兢地接人待物。
    但那些人也沒有放過她，雨詞為了她差點被人拉到巷角，汙了清白。朝笙這才發現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味退讓別人就會放過你的，雖然有了反抗的心思，奈何有心無力，直到她被人上了手指，那人才站出來組織了這場鬧劇。
    都是無情無心的人啊，如果不是那些人得寸進尺傷了她的手指，讓她無法彈琴，就不會有人來救自己了吧。雖然她把別人當成天神一般的恩人，但在對方看來，她卻隻是一個斂財的工具罷了。
    朝笙漸漸也變得淡薄起來，除了近身的雨詞，她誰也不再相信，連那人新派給她的丫鬟細語都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然後，柳雲鳴出現了。他是個很正派的商人，為了跟人談生意來到這裏幾次，朝笙觀察了他幾次，覺得他是個善心的人，看看才十四歲的雨詞，她漸漸起了心思。
    柳雲鳴雖然是個商人，卻沒有商人的狡詐之氣，說得難聽點，就是個老實得過分又極富同情心的男人，這樣的人很好騙。隻要讓他了解到雨詞的處境，再讓他們接觸幾次，他便會對雨詞動心思了吧？畢竟對於他這種在商場打混的人來說，雨詞的天真單純也是極具吸引力的。
    事情就像她計劃的那樣順利，但她卻沒想到，那個柳雲鳴一開始就看上了在一旁安安靜靜呆著的雨詞，朝笙的計劃也隻是讓他下定了要為雨詞贖身的決心而已。
    那個男人很傻，他認為雨詞還小，男女之事對於她還沒長好的身子來說傷害太大，所以他真的就隻是給了雨詞一個婚禮，連雨詞一根手指都沒動。
    這樣的珍惜該是多麼可貴的啊。雨詞也是個傻的，她年紀小不懂什麼男女之間的喜愛，對柳雲鳴也隻是朦朦朧朧的戀慕，哪裏及得上她心心念念的朝笙重要呢？她說什麼也不願意跟柳雲鳴走，哭著鬧著要留下。朝笙勸了許久她也不鬆口。這反而更堅定朝笙要將她送走的決心了。
    “小姐，我不走，我不要走，若是我走了，你連一個貼心的人都沒有了，這樣子你該怎麼辦啊？”
    這麼單純的人放在這種地方是極為危險的，朝笙連自己也說不定能不能保得住，更遑論保住這麼一個傻的可愛的雨詞了。朝笙拉著雨詞說了很久的話，從她還沒登台時的訓練說到登台後受人非難，說了太多，朝笙都不懂自己要表明什麼了，隻是在最後，她忍不住落了淚，“雨詞，我大概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個地方了，柳公子是個好人，你隨了他會有好日子過的，我隻求在我人老珠黃之後，你可以過來接我，讓我有個終老的地方。”
    雨詞哭得愈發厲害，但也沒有在執拗了，乖乖跟著柳雲鳴走了。自此朝笙身邊也就沒有親近的人了。細語知道雨詞那件事之後對朝笙產生了不滿，侍候得也越來越不盡心了，反而開始花心思在來聽朝笙彈琴的客人身上，希望在出現了“柳雲鳴”，把她贖走。
    朝笙對此事看在眼裏，卻沒有點破，甚至在細語打扮的時候，賞過她幾樣首飾。可是這樣的事情好像起了反效果，不僅沒讓細語歡喜，到讓她眼裏那種嫉恨越來越掩飾不住。朝笙見這種情況，也不再做什麼，隻慢慢疏遠了她。
    朝笙名氣日臻向上之時，終於遇到了那個命定的劫難。
    對於青樓女子來說，沒有什麼比得上一個願意真心將你贖回家，跟他一起過日子的男人來的要珍貴。
    付涵易就是這種時候出現的。
    那天朝笙身體相當不舒服，或許是夜裏受了寒，腦子沉得厲害，偏偏又還沒到會倒下的地步，於是老鴇還是讓她登了台。這一天卻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的事情，一個喝醉了的客人趁著醉意對她拉拉扯扯。
    朝笙身子本就癱軟，一拉之下就要往地上摔。——然後被人接住了。
    朝笙日後想起，都會忍不住猜測，若果不是那日抬眸之後的驚鴻一瞥，或許她的人生就不會多出了那麼些許的劫難了。
    朝笙怔怔地看著上方那對盈滿笑意的星眸，突然覺得有些心跳加速，眩暈也更加嚴重了。
    那男子動作輕柔地把她扶起，“哎，這世上的男子可真奇怪，這麼一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傾國之色竟然狠得下心這般對待。”他極為珍視地撫上朝笙的手指，“若是傷了這雙手可要怎麼辦？”
    那人覺得朝笙已經可以憑著那手琴藝名震一方，所以從來沒讓她在人前跳過舞，所以世人也就不知道，朝笙除了琴藝，舞技也是天下一絕的。
    那男子對她笑笑，說不出的溫柔，“失禮了，在下付涵易，給棠凰姑娘見笑了。”
    朝笙一向是個認命的人，因為那個人給了她活下去的機會，所以為那個人賣命也是理所應當。哪怕是這幾年所遭受的可怕訓練，她也沒有後悔過被他救起。
    世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若果她的命數就是為了那人而生，為了這見不得光的未來而生，那就讓她永遠也不要看見陽光。。。。。。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讓她遇見付涵易，一個有著陽光氣息的男子，心卻比彎月還要清冷無情。
    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