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朝笙當天夜晚做了個不甚美好的夢。
    在是一個極為奢華的樓閣裏，她用麵紗掩著半邊臉，卻若隱若現，更顯眉目精致，膚若凝脂。她在台上仔細地彈奏著古箏，樂聲叮咚，台下的人俱用那火熱的眼神瞧著她，見她眼眸一轉，無論朝著那個方向都能引起一陣驚歎。
    她驕傲地笑著，眉目間俱是清高，眼角卻透著風情萬種，那是用了三年才能練出來的神情，期間受盡辱罵，而她的琴技更是毀了十指，痛了心扉才磨練出來的，沒有人知道每彈一曲，便像是在她身上去了一塊皮肉，讓那本就苦短的壽命步步減少，她的十指鑽心的疼痛，那疼可以將人逼瘋，她卻已習慣。
    多少的美譽，都是建築在她消耗的生命之上，多少的讚歎，都是因為紅顏薄命。
    可歎可笑可憐。
    她被捧得很高，從未有人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也因此，捧著萬金來尋她的人漸漸增多，她明白，或許今日或許明日，她就要交出她的初夜，便是在這時遇著了他，那個器宇軒昂，足以讓驕傲如她也為之沉迷的男子。
    自古英雄配美人，盡管這美人出身不甚美好，但他們的相遇還是在極短時間內傳成了一段佳話。
    他夜夜來聽曲，孤身坐著，不會叫別的姑娘，好像他來這裏就隻是為了聽她彈奏一曲，多麼高的榮譽。
    那時的她太需要這種高人一等的虛榮，於是慢慢放下驕傲與他傾談，甚至最後交出了寶貴的心，知道他欲成大事，傾盡膽汁為其出謀獻策，為他在眾多權貴間遊走，搜尋他要的消息，若是能助其一臂之力，便欣喜若狂，於是，自己也成了棋子，被送到別人身邊承歡。
    她無法忘記那種痛，那不是來自身上，而是知道自己被舍棄被耍弄，心不得其所的傷痛。
    早該明白，若是真心憐愛，哪裏願意見她在眾人間遊走，被人任意輕薄；若是真心喜愛，豈會步步為營，將她的真心玩弄於掌心？若是真心疼愛，可會將那送與他人床上用作玩物，受盡屈辱？
    罷了罷了，不過一場夢，霧太大，她沒能看清，那笑容不是傾心於她，而是為尋著最順手的棋子而欣喜。
    縱使隻此一次，他也保證不會再讓她為他承歡他人，說盡甜言蜜語，可是，已經寒了的心怎麼也捂不暖，去意在她心裏紮了根。
    她終是使了計謀，他這般出色的人總是有許多女子仰慕的，那時為了彌補她，他也是下了功夫，寵愛至極，利用那些妒意，她輕鬆便逃離了那裏，找到多年前她用計使其加入商賈之家的丫鬟，細細說了事情，便隱於鄉村，雖說是鄉村，也同城鎮般榮華。青樓女子多是濃妝豔抹，為了日後從良都在臉上動了功夫，去了胭脂，竟無人能認出她便是當時名噪一時的花魁。
    以為能就這麼平平淡淡生活下去，偏偏一次意外竟發現她腹中懷胎，隻是一次承歡便中了，不知是幸是災。那丫鬟讓自己把胎兒落了，但她卻覺得，這是出生至此，上天賜予她最美好的饋贈，它終是知道自己太寂寞，給了自己一個寄托。。。。。。
    朝笙在夢中驚醒，發現臉上濕潤，一手擦去，竟是哭了滿臉淚水，那種不甘刻骨銘心，一場遊戲讓她失去了太多，她無法再像往日縱使身處汙穢，還總是憧憬著故事中那美麗的愛情；縱使每日彈曲疼痛難忍，可見他歡喜，也足以慰藉己身；縱使每日與不同的人強顏歡笑，也能保持著總有人對自己付與真心的天真。
    朝笙感覺身上出了薄薄一層虛汗，懷裏的小豆子睡得很香，白白胖胖的身體蜷成一團，像個剝了皮的豆子，煞是惹人憐愛。小豆子睡覺不喜歡穿衣服，即便是這麼冷的冬季，朝笙給他穿上他也偷偷除了，最後隻肯穿著件小短褲睡，上身是說什麼也不願穿上衣服了。
    朝笙看他姿勢別扭，怕影響身子，小心把他板直了，又動作輕柔地給他按摩小腿，拉拉筋。
    小豆子出生的時候沒讓她少受苦，出來之後，又是諸多苦難讓人心疼，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裝滿這個小豆子之後，那些疼痛倒是少了，忘了，今日被許二娘這麼一提，又全部想起來了，還是疼得厲害。
    許是用心不專，手上力道沒把握好，小豆子蹬了蹬腿，那滑膩膩的小粗腿就從她手中滑開了，朝笙看得有趣，又伸手追上去捏了捏，小豆子又把腿蹬開，直到小豆子把腿蹬到床頭，兩條淡淡的眉毛扭成一團，她才笑著收了手。
    胸中的鬱結散去不少，朝笙動作輕柔地把小豆子擺正位置，在那糾結的眉間落下一吻，輕輕揉開了，才慢慢睡下。
    罷了罷了，過去的事情便讓它過去吧，終歸是自己有眼無珠又何必怪罪他人？而現在，她生活充實，又有了可愛的寄托，哪裏有什麼可不滿足的呢？
    第二日醒來，朝笙有些精神不振，木訥坐在櫃台後發愣，小梁抱了小豆子歡歡喜喜地跑過來，興奮道，“笙姐兒，今日街上有馬戲看，聽說猴子老虎都是會跳舞的，可稀罕了，小豆子想去看看，我帶小豆子去看看可行？”
    朝笙掀掀眼皮，“是小豆子想看還是你想看？外頭亂著，人也多，我怕嚇著小豆子，回頭又是三四天睡不好覺。”
    小梁眨眨眼，“不會的，我仔細照顧著呢，一路上都抱著他不放手，絕對給您帶回一個歡歡喜喜的小豆子。”
    朝笙伸手捏捏自家兒子的肉腮幫，滑不膩手，精神頭是一點兒都提不起，“不成，你愛看就自個兒去，待會兒小豆子他姨娘過來，就等著見他，你把人帶走了，她可跟我急。”
    小梁不依，扭著身子耍起賴來，“哎呀，要是沒有小豆子我哪能一下子就擠到前頭占個好位子看戲呀。。。。。。”
    小豆子是最好使的通行證，人群見著他都不敢亂擠，生怕傷著這個脆弱的瓷娃娃，小豆子經過的地方，會自動延伸出一條大道，特像那土霸王過街。
    朝笙默了，伸手就要把半睡半醒趴人懷裏的兒子抱過來。
    小梁急忙後退，不依不撓，“哎呀，笙姐兒，小豆子他姨娘不是過了午時才過來？我隻帶小豆子去看一眼就回來，絕不會耽誤的。。。。。。”
    “娘娘。。。。。。？”小豆子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朝笙拿下他的小胖手，“莫要這麼揉眼睛，娘不是說過了？”
    小梁見小豆子就要伸手奔向他娘的懷抱，連忙把人抱好了往後退，“小豆子，哥哥帶你去看猴子好不好？”
    小豆子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歪頭眨眨圓溜溜的大眼睛，“。。。。。。猴子？。。。。。。紅紅後麵？”
    小梁見他心動，馬上添磚加瓦，“是呀是呀，就是紅紅屁屁，還有大貓貓哦，小豆子去看麼？”
    小豆子把短短肉肉的手指塞進嘴裏，這是他在想東西的時候的習慣動作，不過很快就讓朝笙拉了出來，拿帕子擦幹淨。
    小豆子看看朝笙，“娘娘去？”
    朝笙呱呱他的小鼻子，笑道，“娘不去，娘要看店，小豆子想去看便跟著小梁哥哥去看看。”
    小梁見朝笙鬆了口，也不等小豆子想好就跑著人往外跑了，朝笙都來不及拉住人，隻得歎了歎氣，繼續發愣去了。
    正如想象中，小豆子一出，眾人開路，小梁輕輕鬆鬆就站在前頭與那些跳舞的猴子近距離接觸了。小豆子本來看人多被嚇得隻敢把臉埋進小梁的頸窩不敢看周圍，小梁哄了幾次也不敢抬頭，直到聽見那些獸類的呼喊才小心翼翼地抬了頭。
    說起來也奇怪，小豆子隻怕人，對於獸類倒是不怕的，連蛇也是不怕，這事兒朝笙也覺得奇怪，但也不知道怎麼處理，總不好告訴小豆子其實你怕的人也是猴子吧？
    小豆子慢慢被這些會爬椅子的猴子奪去了注意力，看到精彩處小手拍得用力，臉也因為興奮變得紅撲撲，人群中有大半人是在看小豆子的，隻恨沒有好丹青，把這可愛至極的一景摹出來。
    對麵客棧樓上也有人被小豆子吸引的人，可關注的不僅是那可愛的反應，還有那與某張麵容相當一致的模樣，先別說那精致得過分的五官，那額間一點紅的印記分明就是他家主子一族才可能有的，而且還一定是主家才會遺傳下來的印記。
    什麼意思？他家主子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個繼承人？還是已經三四歲的模樣？想想自己主子殺人時那張臉，再看看樓下粉撲撲的麵孔，有點對比不能。
    “四哥，你說，咱們該把這娃娃怎麼辦？”君七很是為難，要是可以，他真是不願意這麼天真惹人憐愛的娃娃被帶回莊子裏的。
    君四冷著臉，沉吟了一下，“先跟著查一下，若是確定是主子的血脈，必然是要帶回去的。”
    “可是，若是他的家人不同意。。。。。。”
    “哼，”君四似是為君七的天真很不屑，“由不得他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