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昏時刻，菜市街仍然是人聲鼎沸，叫賣聲，討價聲，聲聲刺耳，在菜市街一頭，一間小屋，木門“咯吱”一響，走出一個約摸三四歲大的孩童，像個圓滾滾的球，身穿藕色棉襖，腦袋瓜上頂著毛絨絨的大帽子，隻露出精致可人的五官，最討喜的是他額上那滴正處眉間的紅痣，襯著漂亮的五官，當真如菩薩座下的金童。
    見他出現，菜市街吵鬧聲突然低了下來，挨得近的婦女放柔了聲音同他打招呼，“小豆子，出來買菜呢，今個兒要買什麼呀？”
    孩童聽了他的話也沒停下腳步，依舊拖著圓滾滾的身體慢悠悠地走著，直到快越過那婦人，他才像剛反應過來般點頭，歪著頭想了想，慢悠悠從有半個他那麼大的菜籃子掏出一張紙，“這個。。。。。。”
    紙上畫著幾種蔬菜，那婦人接了過去，仔細瞧了，幹咳幾聲，引起那些早早就豎起耳朵的菜販子的注意，“哦，今日要買紫茄子，大蔥，豆腐皮，胡蘿卜，還有五花肉，大雞腿！”
    許是婦人嗓門突然提高，孩童嚇了一跳，眼睛大大睜開，在婦人把紙遞回去的時候動作緩慢地退了兩步，婦人也知道他的情況，連忙蹲下小了聲音，“小豆子，要不要我陪著你去買啊？”
    小豆子舉起菜籃擋住臉，隻露出兩隻圓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婦人。
    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等那受驚的人兒放鬆，這附近的人都知道，小豆子是不足月的早產兒，生下來時大夫就說了這娃兒會比同齡人遲鈍一些，養大之後，大家才發現小豆子不僅比同齡人成長得慢，不願意說話，跟他說話他也過一些時候才能聽懂，還很容易受驚，聲音大點兒就能把他嚇住，偏偏這小娃兒又不會哭，隻盡量把自己藏住，簌簌發抖，讓人看了心酸。
    婦人直把臉都笑僵了，才見小豆子慢吞吞伸出個手把紙拿了回來，還是拿菜籃擋著臉碎步往後退，婦人不敢上前怕還嚇著他，但又怕他不小心摔著，隻能示意周圍的人看著。
    小豆子剛剛開始要做這件事的時候，村裏的人都是不同意的，讓這麼個精雕細琢的娃娃，每日提著菜籃在鬧市買菜，本就膽兒小了，這下不得給嚇破了？可人家娘說了，不能寵著，讓小豆子每日這麼做才能鍛煉一下膽子，還能讓他多開口說話，菜市街另一頭就是小豆子他娘開的茶館，小豆子從家裏出來經過菜市街買了菜到達茶館就可以了。
    小豆子退了幾步發現夫人沒有追上來的意思才緩緩轉身向前走，兩旁的小販紛紛清清喉嚨，像做賊般細聲招呼，“小豆子，我這裏有胡蘿卜，小豆子，小豆子。。。。。。”
    菜販們極有耐心地反複重複這句話，小豆子再往前走幾步就會停住，歪頭思考一會兒，就會往某個方向走過來，給那裏的小販一張紙，用甜糯糯的聲音跟他說話。
    小販必須按照紙上的圖找出最相像的蔬菜，給小豆子細細比較過了，告訴他價錢，這時候小豆子就會掏出他的小老虎荷包，開始數銅板，稚嫩清脆的童聲有節奏地數著，“一個，兩個，三個。。。。。。”
    多少人等在旁邊就為了聽這一段聲音，定力差的立馬就陶醉其中，“哎呀，小豆子今天也是這麼可愛啊。。。。。。”
    “那聲音聽得我都軟了。。。。。。”
    “要不是怕驚著他，我真想抱著他親親。。。。。。”
    諸如此類反複，等小豆子到達茶館，後麵已經跟了長長長長一段尾巴。
    茶館裏的小梁連忙迎了出來，站在小豆子對麵五丈，等他認出自己才上前接過菜籃，“小豆子，菜買回了，我與你去你娘親處對對可好？”等小豆子點頭，他才在眾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下握住那白白嫩嫩的小手，“今日也勞煩各位了，小豆子我便帶進去了。”
    眾人不舍地朝小豆子揮揮手，散開了。
    小梁牽著小豆子往裏走，向坐在櫃台打著算盤的女子細聲喊了，“笙姐兒，小豆子來了。”
    女子抬頭，眼眸處掩了一條黑色紗布，遮住了眉毛至鼻梁處，看不見眼睛，據說是因為患有眼疾不能見光，所以隻能這麼遮掩。
    朝【讀chao音】笙笑著向兒子招了招手，看小豆子人如其名圓滾滾地滑過來，伸手捏捏他軟軟肉肉的腮幫子，“小豆子今日有沒有被嚇著？”
    畢竟是血緣親近的娘親，在弄懂朝笙的話之前，小豆子先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襯著可愛的五官，威力無比，茶館裏霎時響起抽氣聲或咽口水的聲音，小梁就在其中。
    “娘娘。。。。。。”小豆子抱著朝笙的大腿蹭了蹭，然後他娘親就艱難地把他抱起來放腿上，朝笙拍拍他軟綿綿的肚子，嘲笑道，“你這小胖墩兒，又重了，再這麼下去娘可就抱不住你了！”
    小豆子紅著臉往朝笙懷裏鑽，“小豆子，才不，不胖，娘娘，壞。。。。。。”
    朝笙捏捏他的小屁。股，“小胖墩兒，說謊不眨眼！”
    小豆子扭了扭，沒抬頭，隻傳出悶悶的笑聲，似是很歡喜。
    朝笙示意小梁把菜籃拿進廚房，準備晚飯，茶館裏的人也知道小豆子一來，茶館該關門了，就紛紛付了帳回家吃飯了。
    朝笙抱著兒子玩兒，怕小豆子悶著，她伸手把兒子拔了出來，摸摸圓臉蛋兒，“哎喲，這都找不著下巴哩，來，跟娘說說，怎麼走過來的？”
    小豆子怕癢地仰起頭，反而把那剝了殼兒的雞蛋似的細滑下巴露了出來，反抗幾次後，才慢吞吞說起來，說的話多是毫無邏輯順序的，但朝笙一直保持著笑容，途中提問了幾次，讓小豆子多說了幾句話。
    晚飯很快就弄好了，茶館裏一共就四個人，小豆子娘倆，小梁跟廚師大梁。大梁小梁是兩兄弟，不知為何落難到裹蘇村，大梁有一手好廚藝，尤其是點心做的好，朝笙也是因為收留了他們才起了開茶館的心思。大梁才十六歲，看起來卻像二十幾歲的大漢，沉穩不愛說話，小梁才十三歲，性格開朗，容易跟人搭話，自來熟，最適合當跑堂小二，朝笙知道這兩兄弟肯定隱瞞了什麼，可她自身也難保，最適當的也就是裝糊塗了。
    吃著飯的時候，隔壁家的許二娘又來了，朝笙眨眨眼，有些憂鬱地覺著頭有些疼了。
    “哎呀，笙姐兒，吃著飯呢。。。。。。”許二娘可一點也沒有打擾到別人的歉意，腆著臉就坐下，“為著吃飯我就長話短說了，笙姐兒，還是前幾日那事兒，你想好沒，給我一個準信兒我好答複人家啊！”
    朝笙往小豆子塞了一勺蘿卜泥，又給他擦了嘴角，這才抬頭看許二娘，“二嬸，這事兒我早就說了，你給我拒了吧，我實在高攀不起。。。。。”
    “哎呀，你這是什麼話兒！”許二娘有些不高興，覺得朝笙不知福，“那沈家大公子是村裏出了名兒的，不僅家裏錢財萬貫兒，這品行也是好的，雖說人家是納了小妾，但大戶人家哪個兒不是三妻四妾？沈大公子說了，娶你過去是拿當正妻的，小豆子過去了也是沈小少爺，他會拿著當親生兒子疼，他也不介意你有眼疾，你一婦道人家本就不好在外頭拋頭露麵，賺的不多還落人口角，零零總總，這可是件大喜事兒，笙姐兒，你可別拿喬，過了這村兒可沒這店兒了！！”
    小梁早就把菜移到另一邊，可看著許二娘不停歇地噴口水，還是覺得有些惡心，胃口很快就消失了。
    朝笙有些頭疼，大梁識相地把小豆子接過去侍奉著吃飯，許二娘看了看大梁，皺著眉，“還有啊，也不是我說你，笙姐兒，你一婦道人家，與兩個男子同住本就讓人說閑話了，你還不避嫌，你不為自個兒想想，也為小豆子想想啊，這麼小的娃兒，該是父疼母愛的年齡，這麼長下去該是要長偏了的，再說了，沈家別的不多，銀子可花不完，你嫁過去，在枕邊多說幾句悄悄話，沈家還不掏了心肝兒為小豆子找神醫除去這智障病？”
    話倒是越說越難聽了，小梁都有些沉不住氣，想把自家後院那把拿來掃雞糞的掃帚把她那髒嘴掃幹淨。
    朝笙掩住眉間的不耐煩，安撫著想回到她懷裏的小豆子，“二嬸，你說的都在理兒，可我現在開著館子，雖說不多，也能賺著錢，吃飽穿暖是沒問題的。關於大梁小梁，他們是我親戚，到這兒我自是該照應的，再說我們也沒同住，他們是住茶館裏的，別人要是說閑話我也管不著。你也別在我麵前說小豆子的事兒，小豆子可不是有病，隻是長的比別人緩點兒，你這麼說他不是傷咱們鄰裏感情？據我所知，沈大公子納的妾也有些時候了，也為沈家添了新丁，沈大公子合該與她共白頭，何苦再鬧出這麼些事兒來？”
    許二娘有些急了，沈家給的說媒費可不少，她說十幾樁媒也未必能有這個數，她壓低了聲音對朝笙道，“你是不知道，那妾兒是早些年沈大公子荒唐贖回來的妓子，那等青樓女子要是能當正妻不是給人笑話麼？人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那兒子還不知道是不是沈大公子的種，你嫁過去也不用愁，使些手段兒那青樓妓子還不是收包袱走人，這世道本就容不了那些人，之前濃情蜜意又如何，畢竟殘花敗柳，千人渡過，比不上正道人家的！”
    朝笙心一陣刺痛，手握成拳，幾乎抑製不住內心的怒火，數年前受過的侮辱仿佛曆曆在目，她狠狠咬著牙，“二嬸倒是錯眼兒了，要說殘花敗柳，我朝笙也是生過孩子的人，可不是什麼黃花閨女，當不起沈大公子正妻之名，我隻求小豆子能平平安安長大，婚嫁之事還望二嬸莫要再提！”說著，她起身把小豆子抱回懷裏，冷了聲音，“小豆子吃飽了，該去消消食了，二嬸你自回去用飯，這事兒便幫我拒了吧，以後也莫要再與我提，不送了。”
    “哎，笙姐兒，笙姐兒。。。。。。”許二娘叫了幾聲，見朝笙頭也不回，便有些火了，“我告訴你，你讓我拒了這事兒，之後再找不著更好的了，你後悔莫及可別怨我！！”說完，罵罵咧咧地出了館兒。
    小梁聽她越罵越難聽，起身把門關了，眼不見為淨，坐了一會兒又覺氣憤難平，眼珠子轉了轉開門跟了出去。大梁知道他要去找那許二娘難堪，也沒攔著，現人都散了他便收拾起飯桌來。
    不多時，遠遠傳來一個淒厲的尖叫，隨後是更難聽的咒罵，腳步聲由遠而近，小梁歡歡喜喜地奔回來了，見大梁瞪著他便吐了吐舌，“放心，我沒讓她看見我，她以為自己倒黴才遇上這些事兒的，這會兒不知在罵誰呢，嘻嘻。。。。。。”
    大梁隻好歎氣，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