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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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
    三年,我沒有見他。太多時候我想或許可以看他一下,不讓他見到我就行了,最終還是算了。我答應過他,便必然遵守諾言,不讓他他哪怕擔著一點點遇見我的風險。
    秦越離了上海,杳無音訊。他的上級找過我,問我曾經與思羽合作的事、問我可不可以繼續,但我拒絕了。不因為別的,隻因我離了調查科,也離了特工總部,回了軍隊。這樣子的調動詭異且艱難,但我也知道,黃金榮肯為我如此斡旋,是因為思羽。
    思羽……
    她祭日的時候我總會去那裏放上一束花。我知這舉動淺薄且無力,但也隻能這樣來表達我所有心緒。這輩子,欠她太多,若有來生,不求別的,就像阿強一樣,做她的手下,任君驅遣,不惜性命,償今生欠的債吧。
    她的祭日也是房微的祭日。我總會從思羽處回來,換一身衣裳,再去見房微。不知道在陰世裏,她是不是還在怨?我不信鬼,也不信佛,但若有輪回,希望她可在一平常人家,得平安幸福吧。
    死是一件混沌的事情,那麼輕易地就抹去了很多原本分明的感情。她若沒有自殺,隻怕我……她死了,我卻能好好反思其實對她也實在不公平。不得不承認,人的虛偽與真切就是這樣自相矛盾。
    雖然我至始至終是國民黨人,卻和共產黨有著難以分割的關係。對於共產黨一路的誠意,密切關注,也暗暗著急。去年8月的時候共產黨放棄的紅軍稱號,聯合委員長抗日;到25日,發出了《致國民黨書》,呼籲停止內戰,一致抗日,實現國共合作。
    後來,張少帥終以一舉獲得了我畢生的尊崇,便是與楊虎城將軍一起發動了西安事變。蔣其實該嚐嚐苦頭,才會知道我們的真正想法。
    其實算是後來才知道,在去年4月份少帥就與周恩來密談過合作抗日之事;甚至在9月共產黨內發出了《關於逼蔣抗日問題的指示》
    今年2月,在南京舉行了我黨的五屆三中全會。黨國的內外政策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到了4月,蔣百裏的《國防論》出版,幾乎軍中的軍官人手一本,對於書中的暗示:我國練兵要以日本為假想敵人,多少人心有戚戚焉?
    6月,廬山談判。
    7月7日,盧溝橋事變。
    8日,盧溝橋事變的第二天,共產黨發出《中國共產黨為日軍進攻盧溝橋通電》,號召全國軍民團結起來,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
    9日《申報》3版登載了《日軍炮轟宛平縣城》一文。
    ……
    我承認我如今對於《申報》的依賴。它幾乎是我完全的精神來源。每個焦躁難捱的日子,整夜整夜地失眠,我都把它壓在枕頭底下,才能稍微安定。
    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是擔心和事變多一些還是擔心他多一些。
    《盧宛方麵形式轉平穩》……
    《馮玉祥發表意見》……
    《日本飛平空偵察》……
    《一片抗敵後援聲》……
    報紙一天天一版版翻過去,都是在找盧溝橋事變後續,也都是在找他。
    日軍是見進攻艱難,又來了一個“現地談判”,他媽的故技重施,每每要拖延時間之時便甩出這一招,而當局居然每次都配合得很,幻想著談判桌上能解決問題!等日軍集結於平津地區達6萬以上,便開始血戰了。第29軍副軍長佟麟閣、第132師師長趙登禹戰死,7月29日,北平、天津淪陷。
    淪陷,淪陷,淪陷……
    戰死,戰死,戰死……
    我幾乎能看見自己的命運,自行地在那裏上演。槍和血,戰與死。不過,那樣的話也很好,作為中國人,作為軍人,作為男人,這種時候,若是好好地老死在床上,實在太他媽窩囊!
    在上戰場前,有兩件事值得說一下。一是居然見到了秦越。實在是偶然,見到他我自己都相當意外。
    兩個人沒談幾句話,他更加沉默了,盡管還不到三十,那周身的氣質與神態已經毫不年輕。從眉宇間的神色,可以看到這三年他經受的滄桑。
    其實我和他不算熟。沒話說,我終於艱難開了另一個頭:“這幾年,一個人?”
    他笑了一聲,眼中閃光,輕輕地:“再也沒有思羽了。”
    愧疚還沒淹沒我,他反問我:“你呢?也是一個人?”
    “一樣,再沒有另一個小宇。”話說得輕快,但秦越直視著我,一下子洞穿了我的悲哀,我們兩個人的悲哀。
    點了一根煙,秦越說:“給我一根。”
    那時有點吃驚,印象裏秦越自製、內斂近乎刻板……隨即了然,這麼長的日子,如果沒有什麼可用來發泄,他有多愛,就會有多瘋。
    他走之前,對我說:“嚴徹,幫我給慕宇帶句話,就說姐姐很好,也希望你們好。”我剛要說我已經幾年沒見他了,可秦越沒容我說這句話,已經走了。
    說來也奇怪,秦越走的那天晚上我居然夢見了思羽。她穿著我母親的旗袍,慢慢從知味閣樓上下來,溫溫一笑,仿佛白梅吐蕊,幽蘭散芳。我抬頭看過去,恍然的錯覺。她還在笑著:“徹兒……”
    我居然是哭醒的。我承認,這是我三年裏唯一一次哭了出來。回了軍中,都是刀尖槍口拚命的主,誰他媽為兒女情長的事情哭鼻子?再痛,也壓得下去。我不是英雄,但前幾年,也真氣短了些。說句大言不慚的話,現在就算小宇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也能以團座的威嚴壓下所有不爭氣的衝動。既然是幻想,隨便說說也沒關係。
    第二件事,就是:老子我三十歲了。
    過生日那天,算我假公濟私,吩咐著給團裏麵的兄弟加餐。晚上炸了鍋,除了必須的警戒,幾乎所有人都喝高了。幾個營長準備灌我,我其實也想大醉一場,管他媽什麼天翻地覆,結果卻越喝越清醒,把他們給喝趴了。
    副團長喝了酒耍起酒瘋來,很精英的一個人,這會兒指著我鼻子罵:“其實老子很早看你不順眼!一個混調查科的,蠅營狗苟,到了這裏居然一路地往上爬!結果騎到我頭上來了!不過三年了,我如今算服你!”
    一個營長醉醺醺插嘴:“團座,你他媽長得太不讓人放心了。三十了,瞧著也不像啊!要不是在你手下久了,剛見著,把你當哪個高官放水進來撈功的太正常了!”
    心裏有點梗,其實我還真算放水進來的,黃老爺子的一路助推,對我實在仁至義盡。不過管他呢,我也不算辱沒了他。喝得興起,放浪形骸,站到了椅子上發瘋:“等我容顏盡毀日,便是老子功成名就時!”
    七七事變算是個序幕,接著炮火戰爭以摧枯拉朽的勢頭來了。八月13日早上9點多,日艦重炮向閘北轟擊。日本鬼子海軍陸戰隊一部,由天通庵及橫浜路方麵,越過淞滬路衝入寶山路,向駐西寶興路附近的保安隊開槍,保安隊反擊。
    八/一/三事變。
    第二天日本飛機便轟炸了上海。炸死一千多無辜平民,炸傷將近兩千。血腥的星期六。
    收到命令開撥上戰場上去。等這一刻,太久了!欠我國仇家恨的日本鬼子,老子來了!這場注定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戰役,老子來了!
    不過內心裏有一個願望:在我死之前,讓我見一見他吧。若如此,老子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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