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徹送的禮物，思羽還是收了。形式越來越不好，終究大局為重，這種時候來不及兒女情長。而且，有時候，宇兒……自己替他拿了主意反而更好些。
    慕宇頗為遲疑地把首飾盒遞給姐姐，思羽接過來交給秦越：“立即處理。”轉向慕宇道：“我知道你是替我擔心，但我與他合作總比對立好，我拿捏得住
    ……”
    “宇兒，為叔叔上一炷香吧。”正是清明，香案上是喬文晗的一幀照片。思羽點了香：“叔叔定是知道我們的苦心，但求叔叔不要見怪。”鞠完躬，又燃了香，遞給了慕宇。
    慕宇接過，驀然想起叔叔還是死在嚴徹手裏的，心中的那種壓抑與酸楚又重了一層。為何躲不開，避不了，什麼都和他糾纏在一起，不得幹休……鼻子驀地一酸，泫然欲泣。
    慕宇回知味閣，思羽送他出去，在樓下，停頓了一下，還是開口，“你和何夢的事情，別騙我們了。”他楞了愣神，隻把頭勾下去，默默地像是在挨訓。
    何夢與若步在一起了，和他卻從不避嫌，“慕宇哥哥”叫得十分親厚，來往十分密切。慕宇為了讓姐姐安心，故意要她配合著演過幾場戲……所以也難怪思羽之前誤解。至於在嚴徹麵前，他所看見的聽到的無不是指向一個結論：何夢是慕宇女朋友。
    思羽此次對於嚴徹的回禮是喬文晗的遺物：房雅身穿綠旗袍的照片。裝在信封裏，附了短箋。
    嚴徹收到，在書房裏拆看，興奮到幾乎不能自抑。他當然知道其中意味，喬文晗的遺物交到他的手裏，那麼是思羽對他殺害她叔父之事徹底的寬宥；他母親的照片，則是在提醒他勇敢追求，不要重蹈覆轍了。
    按照短箋上時間地點約見，思羽是波瀾不驚，但看著嚴徹沉穩內斂，安靜傾聽的樣子，忽然微微一笑：“嚴徹，你想好了？不隻是為了追求誰，補償誰，而是願意和我們站在一邊？”
    嚴徹自然知道這個“我們”的所指。勾一勾唇角，淡然一笑，頗帶戲謔與自嘲，卻有著夕陽將落，倦鳥知歸的平靜溫柔：“我沒那麼高尚，思羽。我並不是單純要幫你們，但既然是我主動，就絕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背棄你們。”
    兩個人打啞謎一般“我”，“我們”，“你”，“你們”地講了一會兒，相視一笑，在酒樓包間裏好一番籌劃。
    末了，思羽拿起手包往外，嚴徹仍坐在位置上，在她背後微不可聞地說了一句：“謝謝。”
    思羽停頓了一下，輕輕答道：“不客氣。”依舊往外走。
    越到後麵，他會越慶幸自己那麼早邁出這一步。
    4月10日蔣介石在南昌向其將領宣布：抗日必先剿/匪，匪未剿清之前，絕對不能言抗日，違者即予最嚴厲的處罰。
    之後4月22日，北平教育界和群眾公葬李大釗，送葬者達數千人。其中有人分發傳單，上書《無/產階/級革命的導師李大釗同誌事略》。而後，中/統與憲兵三團進行追尋，被逮捕者成千，在獄內被殺害的達四五百人。北平和華北一些地區的共/產/黨組織，同時遭到了嚴重破壞。
    嚴徹在書房對著年輕時期母親的照片默默出神。他在家中越來越喜歡在書房呆著。這些日子裏，應對徐恩增，應對調查科內、特工總部的人事，忙得心力交瘁。有時候閉上眼腦海裏便出現絲絲縷縷、經脈分明的各種關係線；以及慘叫和鮮血，還有有如夜梟的冷笑……
    一個越來越冷靜的人怎麼反而會越來越心軟？他自忖如今可以絕不感情用事，做到客觀周全，可卻越來越見不得種種黑暗裏的罪行。罪行，他隱隱開始把這些定義為罪行了。
    在他自己還未知的時候，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已然天翻地覆。
    加入特/工總/部，除了需要保薦，還要寫自傳、填特工人員登記表和誓書。自傳和登記表，把個人的一切，包括從祖輩開始家庭情況，個人的詳細經曆和社會關係等，交代得清清楚楚。還記得自己抄寫誓書：“餘誓以至誠，參加特/務工作，絕對遵守紀律，服從命令，決不自動求去、泄露機密，如若違背誓言，願受最嚴厲的處分，謹誓。”
    誰會知曉他在發誓的時候就打定了主意背叛？
    這樣的時局裏，學生組織的遊/行示/威聲勢本應打起，但當局強烈鎮壓，特/工總部附屬機構外圍組織學生生活社，便是專門以破壞學生運/動為任務的，其中手段，令人齒冷。為了避免過多流血犧牲，幾次小規模的學生遊行之後也就偃旗息鼓了。
    慕宇本來在跑新聞，卻是若步到報社來找他，不讓須眉的英氣女兒此時一臉的緊張，看著慕宇的神色已然是央求。
    “怎麼了，若步？”慕宇被她帶動得自己先緊張起來。
    “小喬，你幫幫何夢。”
    “出什麼事了？”
    “我們參加遊/行，何夢被警察打了……”若步握著慕宇的手，稍稍鎮定。
    “被抓了？”
    “沒有。本來我們是一起，但走散了，所以她挨打受傷了；我送她回家，……直說吧，我和她的事情，被她爸爸發現了，她被關起來了。然後她媽到我家告狀來了。”若步受不了拐彎抹角，憂急之中直截了當說個清楚。
    “我怎麼幫？”聽到何夢的處境，慕宇心裏咯噔一下。他記得何夢說過她父親是特別強的一個人，嚴厲又不留情麵。雖然是女兒，挨起打來他也不會憐惜半分的。這回，何夢她……
    “小喬，我知道我很過分，但求你，可不可以做她的男朋友——等到她畢業就行，我們畢了業會去別的地方，不管在哪裏。請你，無論如何要幫她。她爸爸下手特狠，隻怕不把她打死就是餓死……”
    “好，你先別急，我向主編請假，然後去一趟小姑姑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