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閣，慕宇與嚴徹相對枯坐。明明是他邀了嚴徹來，卻一直一直不開口。這待客之道也是疏忽，幹坐半日連一杯水都沒有。隻是慕宇表情肅穆而變化倏忽，竟然一時拿捏不出是喜是悲。
    “小宇，有什麼事說吧。”嚴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還是決定打破僵局。對麵那個人要說什麼，他心中半點底都沒有。但慕宇的舉動，就是做了決定了。其實隱隱猜到，那個決定，對他而言，不是什麼好消息……那個人就是有這個本事，把他弄得如此心神不寧，偏死不撒手。
    慕宇麵色一冷，如青白色的玉石經了霜雪，透明中分外凜冽。單手從桌子上推過來一樣東西，便是嚴徹送給思羽的首飾盒子。臉扭向一邊，因為長時間抿唇，開口的時候上下唇有點牽扯，猶疑中反而有一種優柔：“我們要不起，拿回去吧。”
    嚴徹眼神閃了一下，幹巴地笑了一聲：“小宇，思羽大喜，連一份賀禮也不肯收我的麼？”
    慕宇卻直接地插了一句：“我不賣/身。”突兀到底，反而不覺得生硬，簡直是練習過的，偏要收這效果。
    剛才僵持了半天，結果說出來這個！饒是嚴徹心思深沉，此刻也露於形色，烈烈焰氣在眼中燃燒，麵上不知是氣是笑：“你什麼意思？”竟然，竟然他的一片心全當了……你真以為我貪戀你的身體麼？明明是知道的，還要拿這種借口來拒絕，不禁侮辱了我，也侮辱你自己！
    其實慕宇自己也知，提及“賣/身”，實在是個拙劣的借口。若說之前的背叛與報複，互不知愛，若說現在還不知嚴徹的心，實在太可笑。但現實裏終要明白，相愛未必是在一起的充分必要條件。何況，是如今的這種局麵……
    如果說九死一生還不夠他看透，那麼還有幸福讓他不忍直視。
    姐姐與秦越好不容易的安好，不該再遭受他們的折騰：嚴徹送的這份禮，明明白白是送給他的，可他不能讓姐姐，姐姐的黨去擔這份風險——嚴徹其實是個沒有太多是非觀念的人。原先對於思羽，可以一邊背叛又一邊愧疚；對於他，也可以一邊報複一邊深愛；對於共/產/黨，他可以一邊極力搜捕一邊秘密維護（思羽）；對於他的國/民/黨，也可以一心厭惡同時堅決效忠……他是如此自我，隨自己的認定與好惡，在多種信念裏往來穿梭。這份禮物，收在手中隻怕……
    對於嚴徹，他其實拿捏不準，隻除了一件事——嚴徹愛他——這便能解釋這份禮物如何來的，又來得如此突兀了。可即便是愛，他的身邊，終究是有房微，自己又該以什麼身份應對他們？想到此，心就綿軟懈怠且微微酸痛，如隔夜的茶中滴入了醋。
    相見怎如不見？
    那次除夕的會麵……是他惘然中被感動得太厲害了吧。
    “嚴徹，”慕宇試著鬆了麵上的表情，“你有你的黨/國，你的房微。於政/黨，於自身，我都擔不起……回不去，就別招惹。”他繼續將那盒子往嚴徹麵前推，簡直要推到嚴徹的胸腔裏去。
    嚴徹看向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落在了耳邊眼底，卻什麼也不聞不見，隻看過去，連動氣也暫且忘了。
    若說冷心冷麵，隻怕嚴徹還是比不上慕宇。嚴徹可以一心壓製，而後雷霆萬鈞，其實終究是放不下。而慕宇，雖然有時猶疑被動，但要是完全做了決定，竟是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分一分地冷下去，倔強——到了無情的地步。他真的可以愚公移山般一點點鏟平胸中的塊壘；精衛填海般一點點填蓋心中的空白。至於要耗多少時日，多少精力，不會說。
    嚴徹是被他那句話給煞到了。其實捕捉到了那個詞：“你的。”是，我的黨國，我的房微……所以，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是不是？你竟然，要親手，生生在你我之間劃出一道天河……
    不要招惹……我偏偏要招惹！縱然我今後的路如鐵軌般走向既定方向，無可更改，為了與你交集，也要生生把它掰過來。何況，你怎麼就認為，我送這份禮，隻是為了你？！
    思羽那時打開首飾盒夾層，拈起那薄薄的一張紙，微微掃了一眼，已經是強自克製：不可去記住。看向秦越：“嚴徹這份大禮……先和宇兒說明白，別讓他夾雜不清。如何選擇，看他。”
    如今的思羽，反而——希望宇兒能和嚴徹在一起。自從看出何夢不是他的女朋友，心中較之以前更加為弟弟痛心歎息。
    為何懂事到這種地步——差點以身代死還不算，還如此委曲求全顧及大局，犧牲自己感情，來謀她的一個心無旁騖。到底是不擅假裝，失之周詳，被她看了出來，也幸好是看了出來……不然，你叫姐姐如何自處……
    顧及著宇兒，既然嚴徹的這份禮是為了宇兒而送，那麼就讓他看看那個人的誠心。可偏偏，慕宇又顧及著姐姐，反而要退了回去——便成了現在的這般局麵。
    “你不要，不代表思羽不要，何必一口一你們要不起？回不回得去，憑什麼你一個人說了算？”這般說的時候，本來是要故意做出生氣的姿態，好使之無法拒絕，結果越演越真，隻覺得腦子都氣糊塗了，哪裏來他這麼死強死倔死不鬆口的人！
    收下這份禮物很難麼？
    別那麼為思羽考慮，先考慮一下我們很難麼？
    別那麼顧及我身外的一切，隻顧及我……很難麼？
    承認你愛我舍不得我很難麼？……
    一腔邪火自胸間燒了起來，往上躥，燎得他口幹舌燥耳邊轟鳴；往下傾，便是讓他手足僵硬卻欲念纏身了。
    慕宇在對麵看他兩頰發赤，莫名地有點心悸：“你怎麼了？”那雙眼睛帶著微微探尋的神色，卻是養在冰水中一般，清涼浸潤，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嚴徹站起來……不可以不可以，這種時候他要是敢造次，隻怕是自毀長城！把盒子“啪”得往慕宇那邊一摔：“又不是送你，好好給我拿給思羽！真要還給我，別遞我手裏，直接交給劉奕或者姓徐的或者隨便誰誰誰，這下就真還到頭了！”
    ……這竟然是嚴徹第一次使強衝動發脾氣。一時倒把慕宇楞在了那裏。等他回過神，嚴徹早逃一般出了知味閣。
    慕宇從窗戶口看到樓下那個身影，麵上的表情竟然不自禁地，就鬆了幾分。
    嚴徹低估了自己發懵時的手勁，完全沒收斂，盒子直接摔倒了地上——材質上好，沒壞，但夾層卻摔出來了。慕宇到地上去撿幾樣首飾，還有一張紙。
    要問那張紙上，具體究竟寫了些什麼，最好還是問嚴徹自己。思羽當然明白，但不敢立即看個真切，否則真怕經不住這般誘惑。慕宇隻從秦越那裏知道是什麼，但根本沒打開，二來便是打開也看不懂。
    送的不是別的，是一份加密名單——特工總部目前嚴徹所能知曉的人員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