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8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時間從不因某人而停下腳步。這個分崩離析的,傷徹肺腑的六月,外界的事件依然紛湧,無休無止。
    六月裏於南京中央大學發生了學生毆打代理校長段錫朋之事,行政院下令先後逮捕了60餘名學生,由此引發了學潮。
    《申報》對此都進行了大量報道,慕宇回到自己的大學,就是因為第二件事。慕宇回學校,找不少學生了解情況,還特意去拜見了何老師,對於此事了解頗深。何老師看著慕宇,驚異於一年多以來慕宇的變化。
    依然是那個少年,眉眼彎彎,眸光湛然,長身玉立,但就是不一樣了,他從內裏透出來難以言說的氣質,原來的明朗、純真、倔強被另一種混沌而實質的東西所裹挾。
    “慕宇,你成熟了。”何老師泡了兩杯茶,坐下細聊。
    “好久不見,老師們可好?”慕宇隨意地坐著,和老師太相熟,隔了這麼久依然如此親切。
    隻是,老師的感慨,於自己身上,也對……曆經這麼多,若還能如以往那般少年不知愁滋味,怎麼可能?如今,適合的該是卻道天涼好個秋了吧!隻可惜現在是夏日,時節不對,慕宇自嘲。
    “段先生之事,老師可知詳情?”
    當時中央大學校長一職虛懸近半年,經費積欠達半年之久。6月裏行政院簡派教育部次長段錫朋兼代校長後,早已不滿的學生以段係官僚政客,不符合校長人選標準,在段第一天上任時向段當麵質詢,並且激動之下進行圍毆。
    “其實段先生哪裏有錯,不過是替罪羊罷了。我們的學生固然熱血,但有時候未免太過莽撞……”
    中大風潮發生的當晚,為掩蓋事實真相,教育部電話邀請南京各報記者到部,分散油印稿件一份,要求各位記者照此稿拍發中大毆段學潮新聞。慕宇回上海,卻據實報道了此事的前因後果,並發表了評論文章,文中提到“教育日益敗壞,最大根源乃在於官僚主義的侵入……政府諸多政治、軍事舉措已然惹起民怨,如今連教育界亦不得安生。推出段先生來應承這一苦差,不過是做一替罪羊罷了。真正幕後罪人,卻依舊欠著教育經費,招搖於世……”(這一段為報紙內容,但非原文)《申報》還覺得不夠,於7月1日又刊登了錢芝生的《中大風潮原因》。
    這些時評文章惹得教育部長的朱家驊暴怒,乃至羅列《申報》危害黨國的罪狀,向蔣介石舉報。
    主編向慕宇道:“你如今一筆杆子越來越刻薄了,這是怎麼了?”他雖這麼說,但眼中卻是嘉許。
    “這世道,要麼莫問國事,要麼粉飾升平,若真沒有幾個敢說真話的,又要我們這群報人做什麼?”他不過,是想說真話,而已。
    反而是在這種時候,慕宇的潛質被不斷挖掘。他越來越忙,恨不得不是在報社就是在外麵采訪。他現在不限於在經濟專刊,骨子裏的古典底蘊此時才如恰逢花期,開得繁盛優雅。
    忙,是一個人的充實;更是一顆心的輾轉。
    當目光困於眼前的三尺見方,便會忘了抬頭去邂逅璀璨星光。
    有一篇接連一篇的稿子要寫的時候,他似乎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場,永遠在家裏、報社、采訪地點三者之間流連,規律匆忙,物我兩忘。
    忘記真的比較容易,將之擱置,不再提及,任歲月去落灰,時光去結網。
    有佛語曰: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所以,傷身痛骨之後,他學會了不動則不傷。
    晚上慕宇依然奮筆疾書之時,思羽抽去了他手中的筆:“宇兒,今天是你生日呢!”
    秦越在廚房與餐廳間穿梭,端上思羽的拿手好菜。慕宇看著這個平靜、內斂的朋友,“姐夫”,忽地憶起第一次帶他回上海時他的局促與緊張,不禁莞爾。而這記憶仿佛炎炎夏天想起冬日飄飄揚揚的飛雪,仿佛對著古畫默默遙想當年風華,竟然是從渺渺前塵裏穿山越水而來的。
    是,真的隔了太久?還是,心蒼老得太快?
    如今在家中思羽總是素顏,洗盡鉛華,卻是淡極始知花更豔。
    “宇兒,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思羽給他布菜,倒酒。
    思羽仿佛忘了弟弟是沾不得酒的,依舊給他滿上。
    “宇兒,生日快樂。”思羽端著酒杯,素腕輕抬,一杯酒喝下去,涓滴不剩。
    “你回來了,真好。”她又喝了一杯。
    “這杯我和秦越一起敬你。”第三杯。
    慕宇端著酒,姐姐喝一杯,他也跟著喝一杯。烈,辣,醇,從舌尖到胃,一條緩緩流動的火線,一路燃燒下去。
    夏夜裏的清涼是沁人心脾的,白酒又讓身子熱而暖,涼與熱的交融,讓人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坦。除了開始的咳嗽,慕宇自斟自飲,竟然喝了一杯又一杯,杯不停盞,反而喝得順暢無比。
    拚卻人生一場醉。
    慕宇也不知為何今晚就這麼不惜命地喝起酒來。其實心中無事,反而是空蕩蕩的,無所侍,無所依。喝到後麵,才借了酒有了莫名的鬱積的愁。
    那莫名的愁緒裏,不知想起了誰,忘卻了誰。情緒與思維花遮柳隱,雲翳重重,那個隱在後麵的人,麵目模糊。
    思羽淡笑:“二十二歲了,宇兒,你若願意,去國外留學也好……”
    慕宇扶著青花酒壺,有一點眩暈了,卻是無比美妙的好滋味。他看向思羽,沾了酒意,眉梢眼角都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明豔,還帶著已經在他臉上少見的孩子氣。
    “姐姐,我二十二歲了……以後的路,讓我自己選擇,自己走吧。”
    其實原先他對思羽,有依賴,有親切,也有點……怕吧。但現在,借著酒意,或者隻是要表達,他說了出來。
    思羽在另一邊點了點頭。姐姐即使為了你好,也終究需要……你覺得好。
    慕宇安睡了一個晚上,次日早上竟然能按時起床,出去跑步,然後吃過早餐去報社。
    有些事,回避懼怕都無用,真正直接麵對,才能戰勝它,並品得個中滋味。
    慕宇從此學會了喝酒。
    唯一的遺憾是,躺在床上的時候,嗓子如火燒一般,突然特別渴望喝一碗粥。一碗小火細細熬出來,還不小心給燒糊了,帶著淡淡焦香的粥。可惜,他沒有喝到。
    於是,整個的夢,反反複複,都是關於一碗燒糊了的粥。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