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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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宇回家已經是晚上。這些日子,他也不知如何過來的,隻有白天,隻有白夜,總是一片茫茫的白,且是灰蒙蒙的。
如今他倒很安心,再也不做那種噩夢,姐姐殺了嚴徹或者嚴徹殺了姐姐。如今的他嗜睡,一片混沌地倒下去再一片朦朧地爬起來,渾渾噩噩。
經過姐姐房間門口的時候,看見秦越跪在床前,拿毛巾、棉簽一點點擦拭思羽膝蓋上的傷。他依然發懵,就這麼要走開。忽然被秦越一句喝住:“慕宇,你給我進來!”
好像這是秦越第一次發火。
“慕宇,你看看!你自己看看!”秦越的聲音前所未有的粗嘎,帶著憤恨與野蠻。
思羽的膝蓋完全血肉模糊,昏過去了,連疼都不知覺。
“這就是救嚴徹的代價!你怪她,要怪到什麼時候?”
慕宇似乎不知道這其中的因果關係,一雙眼空洞地看著秦越。
“隻要姐姐救他,我再不要見他。”這是當初他許的諾言。但該是恨的吧,這個姐姐,怎麼能絕情如此,她得不到,就非得活活拆散了別人?她答應救嚴徹了,自己以後卻再不能見他了……人心不足,得隴望蜀,他雖然不可能期待重歸於好,但心底,至少依然有這樣的幻夢。所以,對思羽,越發生分疏離。
“慕宇,人生在世,並非隻為情而生。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就為一個嚴徹,弄成這樣一幅德行!天要塌了嗎?……你知道思羽是怎麼跪著去求別人救他?……你說她是為了誰!”
慕宇沒有應聲。
秦越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慕宇,如果你隻知怨天尤人,渾渾噩噩下去的話,真白浪費了你姐姐的心!我瞧不起你,我真他媽瞧不起你!”秦越這般克製的人,說起髒話了,甚至覺得暢快。他端著盆子走開去,對慕宇不肯多看一眼。
慕宇慢慢蹲下來,看著姐姐的膝蓋,忽然淚水嗒嗒地滴下來。思羽的傷觸動了那些灰暗遙遠的往事:他們從桂林一路往上海,路上沒錢,沒吃的,連討也無著落的時候,姐姐在別人家中偷了吃的出來,揣在懷裏,被人家家裏養的狗追出來,慌不擇路,摔進溝裏。濕淋淋爬出來,兩塊膝蓋全是血。她把吃的拿出來給他,說:“那狗好沒用,我跑得比較快!”
他那個時候看到血哭得抽抽搭搭,嗚嗚地說:“姐姐,以後我保護你……”
他就像看到了那個時候的自己,害怕,失落,感動,相依為命,還在倔強地說:“以後我保護你……”但到如今,依然是要姐姐來為自己犧牲,給自己以保護。原來自己,還不如彼時那個十歲的兒童。
自己有怨,姐姐又何嚐不是?
已經失去的挽不回了,自己卻還在這裏生生製造又一場失去。
拿起邊上的藥,一點一點給姐姐敷了上去。
“姐姐,以後換我保護你……”
秦越換了水進來,在門口看著他們倆,既為思羽欣慰,又為她心疼,一時,無限悲歡。
晨光熹微的時候,慕宇起身,在城中晨跑。夏日的清早,有新鮮的空氣,草木有著濡濕的綠意,風微微吹過,沁人心脾。遠遠近近,已經有小商販們在忙碌了。
每日裏,有人活著,有人死去。在這個繁華而巨大的城市,有人食不果腹,有人醉生夢死。最高貴的與最卑微的共存,最閑適的與最繁忙的皆在。這些,在這個清晨,化作了遠遠近近忙碌的小販,高高低低忙碌的鳥啼,大大小小忙碌的世事……
你看,時光依舊在行走,我也依然要生活下去。
他大步慢跑著,心中的淤積仿佛也隨著腳步落在後麵了;在呼吸吐納之間,一口濁氣散盡,清爽怡人。他忍不住,長長呼嘯了一聲,卻引來不知何處誰中氣十足的呼應嘯聲。在天際,一輪紅日冉冉上升。廣天闊地,白雲飛鳥,昭示新的一天來臨。
轉身往回跑,他要回去伺候姐姐起床了;吃過飯,他要去報社,寫稿子,請了這麼久的假,主編要罵自己了吧;把自己的輪椅帶回給姐姐用,送姐姐去醫院……
生死瞬間,得失一念。
嚴徹,從此忘了我吧。相濡以沫終究太狹窄,耽於兩個人的世界;或許相忘江湖,你我各自遨遊其中,又何必相遇?
出來後,你有你的世界,我也依然有姐姐。各自安好,總好過一起受傷。
我不想再傷心,不想再失去;也不想,誤你欠你。所以,我決定,忘了你。
也許一天忘不了,但我有整整一生,用來遺忘。
嚴徹出獄,去接他的人是房微。
他從牢房中出來,形銷骨立,接觸到外麵世界的第一口空氣,忍不住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是自由與尊嚴的味道。
睜開眼,便看見房微在那裏微笑。
劉奕一張臉仿佛皺了皮的茄子,幹巴巴地措辭:“那麼恭喜嚴兄逢凶化吉……小弟也是奉命行事……還望老兄不要記在心上……”
房微過來:“表哥,我們回去吧。”好些天不見她,她身上反而不知為何多了一種沉靜的氣質,甚至可以稱為安然。
黃包車上,她攬著嚴徹,把頭靠在他肩上,帶點興奮地說:“表哥,郝姨在家裏等我們呢,她做了好多菜,說要給你洗洗晦氣!你在裏麵受苦了……”
嚴徹似聽非聽,忽然問了一句:“我怎麼出來的?”
房微以為在開玩笑,也玩笑回應:“自然是走出來的。”
嚴徹轉向她,第一次認真看這張臉,不得不說是美麗的,而且,其中更多了些什麼。“房微,你實話告訴我,我怎麼出來的?”
房微紅了眼,低下頭,卻什麼都不肯說。嚴徹便知道了真相。
嚴家、房家的勢力倒了,便是嚴徹有真正兩肋插刀的人際關係,也是在軍隊中,鞭長莫及。在調查科,他原來的後台,是徐恩曾,卻是徐親下的逮捕令。剩下幾個姨娘,根本談不上與軍中的人的交情。徐恩曾居然能放自己出來,絕不是錢可以買通。
一個女人在這世道,無路可走的時候,還剩些什麼?唯一可利用也好利用的,也就隻有自己。
房微去找徐恩曾,直接問起嚴徹。徐恩曾笑:“房小姐怎麼如今還是念念不忘這個嚴少校?這兩年來,把你也羞辱夠了!”
“你別管這個,我要你放他出來!”房微也知道如今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一開口,仍然那副大小姐口氣。
“你要我放我便放嗎?房小姐,你口氣也太大了點。”徐恩曾簡直要哈哈大笑了。
“那怎麼著你才肯放人?”房微自己亦知道是來求人,總算是懂得收斂。
“微微,”他瞬間就改變稱呼,“在這風月場上我以為你是老手了,原來還是一棵樹上吊死。你會不知道我想怎麼著?”他湊了過來,撫摸著房微的手。
“這樣,你便能放人了嗎?”房微不信。
“你不信?你不信那就算了,那你找別人幫忙吧。”他依舊把身邊的交際花攬住,親密狎昵。
“不要臉你,”房微罵起來,但看著徐一臉玩味,難以捉摸的表情,終是收回了剛才的話:“但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