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羽注視著嚴徹的眼睛，淡笑：“很吃驚嗎？我以為以你的聰明，會看出來的。多謝你替我這般照顧他，也為我提供了這麼多的消息。來看你，讓你知道真相，死也不冤枉。不至於像房家，消失得莫名其妙。”
    嚴徹心中有被困的野獸隱隱咆哮，但始終難以掙脫。即便是昭然若揭，他還是需要那個人的親口承認。他轉向慕宇：“是嗎？”
    慕宇緩緩，點頭。
    瞬間了悟。心中的野獸掙脫藩籬，橫衝直撞，逼得他恨不得仰天長嘯。但他生生地，把那一聲嚎叫咬死在牙關裏。
    原本以為思羽算準了一切，把慕宇推開政治與黑道，隻是沒算準慕宇會與自己在一起。現在來看，她步步為營，虛虛實實，算無遺策，哪一點是沒有預料到的？
    “小宇，你演得真像。哈，你和思羽之間的關係，你說你愛我……”他居然笑了起來，笑聲短促輕薄，仿佛回頭看見，一場漏洞百出的拙劣戲碼。
    “計劃是一點一點告訴他的，最開始他也不完全知情。演戲，總需要一點真感情。”思羽淡淡陳述。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讓我知道是你害了房家，何必給我送信，暴露你還關心他的事實？”
    看著這個自己負過，曾經如幽蘭，如今似罌粟的女子，嚴徹甘拜下風。她用的誘餌，太讓人無法拒絕……
    “讓你知道一部分，你才不會去懷疑另一部分。不過試探罷了，一次試你可以為他而舍親，一次試你可以為他而舍命。”
    “好，很好。很好……”他喃喃重複這句話，依然去看慕宇，而慕宇也癡然地看著他，僵硬，空洞，笨拙，不知所措。仿佛一個提線木偶。
    兩個人互相看了許久，嚴徹失心一笑，“我與他單獨說會兒話，思羽可以成全吧？”他對思羽說話，可仍然目不錯珠地看著慕宇。
    思羽向外走。有些事，該他們自己了斷。
    隻剩兩個人，嚴徹笑了一聲，“原來你也是共黨，小宇。”
    深藏不露，犧牲到底，本是對思羽的評價，現在才知道也可以放在“毫無心機”，“純淨如斯”的他身上。
    “我不是，”慕宇甚至有點驚異於自己怎麼還能夠說出話來，那語調的陌生疏離，仿佛兩人之外的第三個人的聲音。“我幫姐姐從你這裏得到消息，姐姐就答應認我，讓我回家……”
    這種目的，該稱之為純粹還是什麼？
    嚴徹“哦”了一聲，似乎十分平靜，語氣甚至是輕快的：“小宇，問個問題，你說過的話是假的，你做過的事是假的……那天晚上，也是假的嗎？”
    默然無聲。
    長久的沉默，空氣中帶著微微的波動，是嚴徹最後一絲希望在掙紮。
    慕宇像是帶上了麵具，真實麵目模糊。嚴徹如何想穿透麵具，都無可奈何。或者說，這麵具的模樣，才是他的本來麵目？
    他忽然抬頭，眼中是狂熱而四散的光：“嚴徹，我在利用你，都是假的，我自己撞的黃包車，我特地等著幫秦越……什麼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還能指望什麼是真的呢？”
    都是假的……強壓製的情感終究如岩漿噴薄而出。明明是一場感情的幻滅，他卻笑得驚天動地，欲癲欲狂。
    他隔著牢門笑得打跌：“哈哈，果然！果然！我懷疑了那麼多人，那麼多次，就是不肯懷疑你。我以為你愛我……原來都是自欺欺人！好一出大戲！”
    自欺欺人——這一場戲，真的隻是個自欺欺人？
    你提起的喬文晗；你不斷的噩夢；你莫名的焦慮；你的巧遇秦越；你恰巧的受傷；你對房家之事的淡然；你於思羽之間難說的古怪……甚至，你過快的成熟……
    閉上眼，那天晚上的火熱情迷，榮華顛倒仍然清晰，原來都不是真的……
    好一出大戲。
    好一出大戲，好一出大戲！好一出大戲……
    真是不自量力，居然拿自己在他心中地位來與他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相衡量！他們的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是真情，你與他的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不過是演戲。
    原來，從頭到尾，自己從來就沒有走進過他的心，不過一場鏡花水月的幻象……
    “縱然一切都是假的，那天晚上又何必？事後你也沒得出什麼消息，不是嗎？不過能為了思羽，到賣身的地步……思羽最疼你，卻不知領不領情？”嚴徹迅疾撩眼，一雙桃花眼如此疲憊，卻似笑非笑地盯著慕宇，暢快而流利地道出這些譏刺的話來。說一句，慕宇的臉白一層。
    自己的心已如尖刀刺入，且無情一旋，直把心口絞得血肉模糊。便是輸了，姿態也是要緊的，萬箭穿心，也要找個無人之地再往下倒。所以，強自支撐這支離破碎的心，說出惡毒的話語，看著慕宇泫然欲泣的模樣，居然有著施虐的快感。
    你還在演戲嗎？我他/媽/的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它到底長什麼樣的！
    賣身……那兩瓣薄唇開合之間，說出那樣的話來。依舊是他最熟悉的語調，帶著調笑，微微慵懶，卻性感到骨子裏。有一瞬間，他甚至錯覺，以為這是嚴徹在說情話。
    慕宇向前走了幾步，想隔著牢門去觸碰嚴徹，但接觸到嚴徹的目光，終究折身往外跑。
    身後，嚴徹頹坐在了地上。
    跑出監獄，外麵的陽光太好，如同燦白的水銀，緩緩流瀉滿地。他仰頭看著太陽，強光刺人，他睜不開眼。但狠狠睜著，眼前出現了好幾個太陽，都是圓點般的光。
    半晌，他垂下了頭，跪在地上。天旋地轉，在陣陣的眩暈中，什麼都感受不到了。終於能不去想……
    不想任何事，
    真的，
    好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