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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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1年9月18日淩晨,慕宇是被自己的噩夢所驚醒的。夢中思羽拿著手槍對準嚴徹,正如之前的一次次噩夢一樣。但又有所不同,沒等思羽開槍,他們都被日本人所包圍,密集槍聲響起,嚴徹與思羽皆倒在血泊裏。汩汩的血,蜿蜒擴散,如同修羅場,紅了漫天漫地。
    慕宇冷汗淋漓地坐起來,環顧四周的黑暗,身心仿佛置於深淵,一陣陣的眩暈。他聽到門口有輕輕地腳步聲:“嚴徹?”
    嚴徹擰開了門,站在門口,有點踟躕:“我,我隻是聽到你在喊什麼,想你可能做噩夢了……”
    “進來吧。”
    沒有開燈,但嚴徹走得十分順暢,屋子裏的每一樣擺設都在給他讓路一般。但他遲疑地站在慕宇床前,慕宇在床上伸出手來:“上來吧!”
    嚴徹翻身上了床,忽然連著被子擁住了慕宇:“小宇,不要離開我,好嗎?”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悶悶的。
    “我不離開。”慕宇道。嚴徹抱著他,灼熱的溫度透過來。自己的手腳冰涼,忽然就有了熱力傳遞過來,帶給自己以勇氣。原來,他——還在。
    長夜裏擁抱,兩個人重歸於好。
    那些天的冷淡、疏離,他不提,他也不提。過去的終將過去。
    那些曾經相隔的千山萬水終究消弭,有的是實實在在的躺在身邊的這個人的溫熱擁抱,平穩心跳。
    這一日,本有美好甜蜜,終因國恨家仇而消弭。
    1931年九月18日晚10時許,日本關東軍炸毀一段南滿鐵路,而汙稱是中國軍/隊破壞鐵路。日軍/獨立守備隊第二大隊即向中國東北/軍/駐地北大營發動進攻。東北軍執行“不抵抗政策”,當晚日軍便攻占北大營。次日占領整個沈陽城。
    9月19日的上海,大公報最先報道了九/一/八事變的消息,來自一位記者的口述消息。接著《申報》賣瘋了。這日,《申報》以醒目標題刊出《日軍大舉侵略/東三省》、《蔑視國際法,破壞東亞和平》等新聞,並以大量篇幅登載了87條戰地消息,其中45條是《申報》記者第一手采訪所得,同時還發表時評《國人疾速猛醒奮起》。一時上海所有的聲音都是“東北!”“東北!”“東北!”……
    東北淪陷,3000多萬父老成了亡國奴。
    當時日本關東軍駐沈陽部隊僅一個聯隊、約2000餘人,而駐北大營的中國駐軍王以哲第七旅有萬餘人,裝備精良,不遜於日軍。此外,東北全境,中國軍隊有30萬人,而關東軍僅萬餘人。東北依然淪陷!
    慕宇從報社帶了報紙回來,憤恨而惱怒地摔在嚴徹麵前,道:“你看!這便是你的黨國!這便是你的信仰!”
    慕宇悲憤之中,未免遷怒。而嚴徹同樣痛恨,張學良一直是他的標榜,而報紙接連披露張學良的“九/一/八之夜”與影星胡蝶在一起,嚴徹自然不相信,但也忍不住發飆:“少帥既不是這般,何以坐看東北盡入日寇之手!而讓人以風月之事來揶揄諷刺!”
    令人失望的何止是一個張學良?掣肘的又何止是一個張學良?政府方麵寄希望於國聯,9月19日中國駐國聯代表向國聯報告事件,21日正式提出申訴。但有用麼?23日政府就此事照會美國政府,希望對方“深切關懷”……但目之所及,依舊是每日裏關於日本暴虐的消息,公道何嚐在人間過?
    慕宇憤怒著,感慨著,時評文章自筆下源源不斷,東北有如中國之肩膀,就這麼被日本血淋淋一口咬下來。經曆武漢大水,他才更深刻體會流離失所之滋味。而東三省之兄弟姊妹,又如何掙紮?
    嚴徹隻覺得自己的一腔子血都在噴薄洶湧,恨不得此刻帶眾多兄弟廝殺到東北去。東北遭此大難,中國遭此大難,他,居然在這裏收集資料、抓捕共產黨人?若是這樣,他真是無地自容。
    大量難民逃入上海,那一首鬆花江上也傳遍了。所有人都在奔走呼號,抵製日貨的潮流如旋風一般刮起。“918”牌香煙經推出即行銷全國。該香煙直接以此國難日為牌名,以警醒國人。三省淪陷後,上海久益煙公司立即生產出“三省”煙,上繪有東北三省地圖,並寫上曾子的名句:“吾日三省而思。”告誡國人勿忘國恥。上海、廣州等地的銀行斷絕與日本的一切交往,搬運和碼頭工人拒絕裝卸日本貨物……連海外的華人都積極響應,把大量日貨堆積在一起,進行焚毀。
    愛國者發出誓言:“對著青天白日,對著我們的祖國,對著我們祖先的陵墓,我們發出莊嚴宣誓,隻要我們活著,就永不使用日貨。如果違反誓言,老天可以懲罰我們,別人可以處死我們!”
    情感是會傳遞的。風雲翻湧,國難當頭。處處的笙歌化成了怒吼,點點的星火燃成了燎原。
    這樣的日子裏,嚴徹拋下一切所謂工作,也不管什麼禁令,投身到各種大潮當中去。他陪慕宇一起跑新聞,一起募捐,參與遊行,甚至跑去發宣傳單。愛國這空泛的言語,如今真正有了厚度與熱度。他一直以來的倦怠感在此時達到了頂點,但那是對黨國的倦怠;他重新燃起了鬥誌,熱血,理想,是對中華的熱血與忠誠。
    隻有一起經曆了深刻而厚重的痛苦,才會真正的惺惺相惜。
    慕宇如今寫稿子常常到深夜,他總是守著他,也從軍人角度發表政見;慕宇寫著寫著睡著了,他給他披上毯子,給他整理稿子;慕宇在街上發表演說,他就幫他防著警察;募捐起來,嚴徹直接把除了這棟房子的身家全部捐了出去……若真能遂願,嚴徹定當持槍滅寇,可惜不能。此時如落入平陽的猛虎,陷入囚籠的巨鷹,掙不脫的枷鎖,卻隻能去扛。
    而與慕宇並肩而“戰”的日子,才發現慕宇竟然是一個戰士,他固然是文質的,但毫無柔弱之氣,以筆做槍,以文救國。嚴徹能夠感受到慕宇的血,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脈搏。
    一次慕宇寫文章到淩晨三點,朦朧中睡了,又醒了,強撐著繼續寫。這些日子,他一直超負荷工作,太累了。一雙漂亮宛轉的眼睛如今深陷了下去,帶著黛黑色的陰影。嚴徹看著,心就狠狠地疼。
    勸他休息一下,他看著嚴徹,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星火,道:“不,我再寫一會兒,你先睡吧。”
    嚴徹知道他的性子,勸是勸不了,索性坐在他旁邊,他寫,他就看。
    “小宇,撐不住就歇會兒,別太拚命。”
    “沒有什麼撐不住的。”慕宇一邊寫,一邊下意識嘟囔了一句。
    嚴徹卻被這一句給煞到。沒有什麼撐不住的,對,真對。
    就這麼坐著看他寫東西,嚴徹終是雙眼朦朧,支著頭睡著了。慕宇輕輕推他,“我稿子寫完了,該上班了。”此時牆上的鍾已經指向了早上七點。
    慕宇在收拾稿子,筆還未放下,說:“今天我要去一個何夢她們的師範做演講……你會在嗎?”
    嚴徹聽懂了他要問什麼。
    我要為東三省而呐喊,要為中國而呐喊,或許我的力量如此微小,泥牛入海。但,你會在嗎?
    這個自己深愛的男子,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要為國而奔走呼號;明明支撐不下去,卻還在苦苦堅持;明明本需要保護,卻跳出來為國人利益疾呼;明明書生意氣,卻想力挽狂瀾,觸動覺醒……
    嚴徹伸出了手,握住了慕宇的右手。他的手寬大有力,帶著常年握槍的薄繭;他的手纖韌修長,此時捏著一支筆,揮斥方遒。
    “在,我會在。”
    相視而笑。慕宇笑的時候,如暖陽初升,雜花生樹。而嚴徹,如風起萍末,雲翳流散。
    這句話無關愛情,而是兩個男人,在這亂世烽火裏,兩顆心相互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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