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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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8年到1930年,陝西連續旱災。幾年下來餓殍遍地,死亡在200萬以上。國民政府賑務委員會委員長許世英、常務委員朱子橋聯合上海紳商於1931年3月成立了上海籌募陝災臨時急賑會。上海三大青幫頭子都為募捐總組副主任,並為捐款做出貢獻。
    3月9日張嘯林、杜月笙私宅宴請朱子橋夫婦,各界作陪者上百人。
    做人有三碗麵最難吃:人麵、場麵、情麵。(此為杜月笙語)雖是私宴,但到席的自然有新聞界的人,慕宇被主編帶了來,是有寫稿任務在身的,位於末座。
    觥籌交錯,慕宇有一點不自在。他對這樣的場麵一直不太適應,隻覺得沉悶不堪。找了空隙溜出去,站在窗台前大呼一口氣。天空晦暗,是要下雨的征兆,但他不受影響,仍帶著避開了人群的輕鬆乃至小小竊喜。
    卻聽得背後有聲音,回頭,是——喬文晗。
    “叔叔?”驀然看見親人,慕宇欣喜,下意識地便往後麵看。
    但是後麵沒有姐姐。
    他目光中小小火炬般的亮光又熄了下去,是自己忘了,姐姐……與他斷絕關係了。
    心止不住地去期盼,所以會失望。仿佛被尖銳的冰棱紮在心上,好疼……
    “慕宇,你,還好嗎?”喬文晗抽著一根煙,嫋嫋的煙圈裏是那張平靜而帶著凝重與憂鬱的臉。見慕宇被煙嗆得咳嗽,便把煙掐了。
    “姐姐好嗎?”開口,鼻子卻酸得不行,慕宇隻怕自己要哭了。他如同一隻不被寵愛的小貓去靠近母貓柔軟的肚皮一樣,小心翼翼,十分哀憐。
    “你住在嚴徹那裏,挺久了吧。”喬文晗避而不答,反問他。
    外麵一道閃電,接著焦雷。震得耳膜嗡嗡地響。仿佛那雷聲便是從左耳穿過抵達了右耳,慕宇很久都沒回過神。雨嘩啦啦地下下來,漫天漫地的雨聲,白亮的雨線,一時是個茫茫的所在,不辨何時,何地。
    慕宇從發懵中回過神,喬文晗還在說話:“慕宇,思羽不認你,叔叔還是關心你的。”
    “真的嗎?”他低低囈語,像是反問,也像是自問,刹那間欣慰與酸楚一並湧了上來。
    “你和他住在一處,我不說什麼。但,你該記著,你們姐弟成了今日局麵,算拜嚴徹所賜了,不是嗎?”喬文晗舉目,茫茫的雨簾,不知他深邃的眼看到哪裏去。
    嚴、徹……兩個字念在口中,卻似含著一顆青橄欖,怎麼都是澀的。
    拜他所賜?
    初聽這句話,慕宇不知道為何自己的心底忽然有慍怒,就是無名野火,騰騰燃燒。護短一般,毫無理智地想為他辯護,隻是在發聲的時候才發現啟不了口。
    接著是震驚。怎麼自己這麼想維護他?
    然後是迷惑與悲哀。
    而喬文晗講完了,沒有再駐足,直接走了。
    剩下慕宇正一念千轉之間,主編過來:“慕宇,發什麼呆呢?馬上要進行募捐了,你該派上用場了,可不是來騙吃騙喝的。”
    “呃,知道了。”他匆匆應著,還是神遊物外。
    “小子,你神不守舍的樣子,該不會是戀愛了吧?”主編上上下下打量他,笑道。
    “知道了……不是啦!”猛地聽清了主編問的是什麼,趕緊改口。如麵對長輩的少年一般,耍起無賴來:“主編為老不尊,拿我們來開涮!”
    “有什麼好害羞的,羅曼蒂克,才子佳人,也是你們年輕人的潮流。隻要不耽於其中、走向輕浮無聊便好,如張恨水先生的《金粉世家》,就很有意義……”
    果真是三句不離本行,慕宇撲哧笑了。主編可愛起來還真好玩。
    但主編還一本正經給他分析:“年假過後你回來便容光煥發,時時笑顏,眉目含情的,我也是年輕過的,定是認識哪家閨秀了……”
    慕宇卻急急地走開,有點落荒而逃:“募捐要開始了!”他的臉上,不是羞澀的紅,而是,莫名的,慘白。
    主編在後麵笑:“說著還害羞了!年輕人啊!”
    宴會結束,夜已深了。
    他撐著傘在等喬文晗。喬文晗匆匆上前,那邊卻有人叫:“小宇,小宇?”一聲聲地喚,是嚴徹特有的語調,他來接他了。
    喬文晗遮了遮帽子,撐著傘側身離開。
    嚴徹快步走了過來,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帶了傘……帶了就好,我們回家吧。”見著他,嚴徹就是欣喜的,攬著他要攔黃包車。
    暗黑的天幕,昏黃的路燈,濕漉漉的街道。慕宇看著他,道:“我們走走吧。”
    嚴徹便隨他的意。其實是看出慕宇有心事的。還是農曆正月,有點春寒料峭,和他一道走了一段,兩個人的褲腳都濕了,嚴徹脫了外套給慕宇:“別凍著了。”
    慕宇也沒說什麼,又走了一段,終於開口,問得突兀,卻已思量很久:“嚴徹,你會娶我姐姐嗎?”
    嚴徹怔了一下,反問:“你說呢?”他的語氣裏,有傷痛歉疚,也有堅定不移。
    他說過的話仍在耳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自己有什麼理由去懷疑?
    “那,對我呢?”
    終究,自己越了雷池。
    從什麼時候開始,清風明月的情誼變成了愛意?
    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沉溺他的溫柔與嗬護?
    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他不自覺地信任與依賴?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心,被情絲纏住?一絲一絲,情之所係,從此再也繞不開。
    避無可避,就引頸受戮。
    “你說呢?”依然是這句反問,但其中的語氣悲歡,已經難以言述。
    ——你不會不知我的心。
    嚴徹走在慕宇身邊,一雙眼眸傷痛寧定,投到路前方去,卻連那一段路也傷感了起來。
    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但,炭火般的心,真的能用紙一般的道德束縛來包裹嗎?
    你說你要與姐姐結婚,你說你愛我,你說認識我從不後悔(這句話他終究是聽到了)……是誓言太華麗,還是現實太不堪?卻讓我開始相信,乃至依賴……
    慕宇一顆心載沉載浮,自己居然真的耽於其中了嗎?
    “你們姐弟成了今日局麵,算拜嚴徹所賜了,不是嗎?”耳邊陡然響起了喬文晗剛才的話。
    “嚴徹,我不能愛你的。”他古怪地停在路上,說了這句話,又匆匆地小跑著往前。遇見了一趟黃包車,他上去了,沒有回頭。
    嚴徹停駐在路上,望著那個落跑的人有點狼狽的背影。
    慕宇若回頭,會知道:此刻的嚴徹,在自言自語:其實我知道,所以從來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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