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學的是工科，如今在一家工廠裏做見習工程師。工資極低，頗為清苦。租了一家寓所，小小的一間房間，廚房是公用的。雖然秦越不追求物質，但邀思羽來家裏見到這般景象，總有點不好意思。
    思羽進秦越的房間，這裏小到轉個身都會撞牆的地步。屋內最大的家具就是一木板床，上麵鋪著薄薄的被褥。床腳就放著秦越的箱子，所有衣物都在裏麵。床邊是一張桌子，上麵放著好些書。連凳子都沒有，平時秦越看書寫字都是直接坐在床沿上的。幸好是向陽的，陽光照了進來，一覽無餘的房間清寒、整潔、克製，是思羽的第一印象。
    看出秦越的尷尬，思羽隨意地坐在床沿上，翻看他的書，都是關於工程的，笑：“在這個麵前，我真等於白癡。”
    秦越站在對麵，沒了拘謹，也自然起來。“術業有專攻，不能如此來評定。”
    思羽放下書，問：“有什麼需要的，我派人送過來吧。我們之間，不需客氣。”
    秦越搖頭，“挺好的。”
    兩個人之間忽然不知說什麼好。
    思羽瞥見了掛在門背後的一袋麵，道：“也到中午了，我給你做飯吧。”
    秦越的尷尬又開始了：“不用了，我這裏隻有麵，連油都沒有……”
    思羽已經站起取過那袋麵了，問：“你們的廚房在哪裏？”
    擁擠，油膩，小煤爐，市井生活的喧鬧。思羽到了秦越的小煤爐前，開始動手。秦越插不上手，就那麼遠遠地看著，看這個一身華服的女子，在這個亂糟糟的公用廚房裏為他煮一碗麵。
    兩個人吃的不是清水煮麵。
    因為邊上做飯的嫂子瞧見了，大著嗓門道：“喲，小姐這是怎麼的？缺啥用我這裏的，大過年的怎麼吃的這麼素淨！”思羽和秦越把麵端到房間裏去，把書收拾一下，那張桌子便是飯桌。
    兩個人吃著兩碗混著大嫂饋贈的蘿卜丁、小白菜、還有一把蝦米皮的麵。思羽的手藝，永遠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秦越卻主觀覺得：這碗麵，比當初吃的河豚還要美味。
    大概太陽太好，照著思羽的半邊臉頰，秦越不自禁，問：“思羽，你臉上的傷？……”
    思羽淡然一笑，把麵紗揭了起來。
    她的膚質很好，愈合很快，當初血淋淋的傷口早已結痂，痂落了後，留著兩道淡紅的長痕。遠觀，玉容無瑕。但近看，痕跡依舊。
    秦越彎下腰來，手順著思羽臉上的刀痕滑過，輕輕地歎息：“真美。”
    思羽沒有躲開，隻是在他的手拿開之後提醒：“秦越，我們是假裝情侶。”
    “如果可以相濡以沫……”秦越道。秦越在這方麵並不善於言辭，亦如他本身，有一種沉澱安然的氣質，但於情調活潑這一方麵，卻很是欠缺。
    “不如相忘於江湖。”思羽的話脫口而出，似乎根本不是為了傷他而說的，隻是自然而然。
    回去，幹爹打了電話過來，叫思羽明天來家裏吃個飯，並在電話裏少有地問了一把：“聽說幹女兒找女婿啦？明天帶過來瞧瞧，不過了幹爹的眼可不能拐跑我女兒！”
    思羽在電話這邊笑：“幹爹這話說的，他是老實人，何必裝得這麼凶，先把人家嚇到。”
    “嘖，女兒還沒過門呢，就先維護起女婿來啦。女大不中留了……”
    黃金榮要見秦越是有道理的。之前的嚴徹，雖然自己沒有主動問過，也沒見過，但與他的父親嚴輒還是有交情的，兒子也頗有才幹，算是知根知底。至於他表妹的娃娃親什麼的，他才犯不上理會。但如今思羽是在自己的手下做事，黃金大戲院直接交在她手裏，另有一些事情也是這個女兒接手，對自己又有不同意味，所以幹女兒的這個男人是否有目的而來，便得好好掂量。為思羽著想，思羽經曆的事情，被毀的臉，也是一大障礙。這個男人若是挑三揀四，有嫌棄思羽的苗頭，也得好好敲打。
    設的是家宴。請的人也就包括思羽、秦越，自己鍾愛的幾個徒弟，門徒之類。都是能單肩挑大任，又孝順自己的年輕人。
    思羽依然戴著短麵紗，在飯桌上也不摘。席上的人都稱她大小姐，她給幾個年紀大於自己的道過好，介紹了秦越，便這麼靜坐著。那些小一點地趕著給她道喜，她笑著點點頭，禮貌回應。
    席上，有個比她大一點的“師兄”，自她十五歲就相識的，打趣道：“大小姐好身手，幾天不見，就找了這麼個出挑人才，枉費了我們的一腔愛慕之心！”
    另一個輩分小一點的插嘴：“師兄這話錯了，大小姐哪裏用找，人家排著隊拜倒在石榴裙下，她不過挑了個最好的罷了。師兄您還有一腔愛慕，如我是連想都不敢想呢！”
    幾個人這麼說著，氣氛逐漸熱烈起來。黃金榮看著秦越，閑問了幾句，心裏還算滿意，這孩子雖然明顯不是他這條道上的人，卻穩重可靠，既不會礙自己的事，也能好好關心思羽，女兒眼光確實不錯。
    席間思羽很自然地為秦越夾菜，秦越反而微微臉紅。黃金榮瞧見了，對這個年輕人的好感又增了一分。能臉紅的男人，這世道也算少見了。
    眾兄弟見思羽那親昵體貼，毫不避嫌的模樣更要起哄，思羽居然向幹爹撒嬌：“一個個全欺負我女孩子家……”
    黃金榮笑著把手往下壓，道：“好了，人家女孩子家，臉皮薄，比不得你們這群葷素都來的狗崽子們！”
    有一個徒弟咋舌，道：“大小姐哪裏是那小家子氣的人！要我說，老爺子手下，我們這群人加起來也沒大小姐有氣魄呢！”
    黃金榮笑著罵道：“就你嘴乖！”
    席間喝酒，眾徒弟都很有分寸，既要鬧起氣氛來，又絕不能讓大小姐與這未來的姑爺喝醉。
    本來看秦越頗拘謹，不懂變通，誰知鬧起來十分地識顏色，對眾兄弟很給麵子，一場酒喝得盡興而暢快。喝道末了，秦越端著酒鄭重敬黃金榮：“我今生與思羽攜手，思羽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求老爺子不嫌棄。”
    這是要拜幹爹的意思了。
    思羽瞥了秦越一眼，羽睫微顫，但沒說什麼，又看向幹爹。
    黃金榮哈哈大笑：“好，這樣我放心！”
    備好了香燭禮錢等，黃金榮端坐在太師椅上，秦越行了正式的跪拜禮，就算是真正成了黃金榮的幹兒子了。
    黃金榮一左一右拉著兩個人的手，交疊在一起：“今兒才叫雙喜臨門！有一個女婿，又成了幹兒子！”
    回家路上，思羽麵色很冷，甚至是有點怒氣，但十分的克製：“為什麼自作主張的？幹爹承認你是我男朋友就夠了，何必攪進來？”
    “思羽，我做不到獨善其身。”
    我做不到，獨善其身。思羽眼波在麵紗下如投入石頭的湖水，漾開了波紋，又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