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徹也該務務正業了。自年前回來為母奔喪，到新年後認識了思羽、慕宇，如今眼看著快民國19年五月了，一眨眼就是半年。半年的時間以丁憂的名義賦閑，嚴徹自己覺得挺掛不住的。雖然思羽從來不過問他軍隊中的事情，隻是他有時講給她聽。但嚴徹覺得自己不成就一番事業，以後要從容應對思羽，娶她為妻，總有點底氣不足。
    但嚴徹還是止不住的厭倦。北伐勝利，南京政府宣告完成統一大業（1928年6月）之時嚴徹還滿腔熱血，滿懷信仰。待到進入訓政時期，以五院製組成國民政府，張學良將軍東北易幟，他更是止不住的豪氣萬丈。彼時他新升為上尉，頗有指點江山的雄心壯誌。
    可惜的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越往上走，心卻越灰一分。仿佛一根香的燃燒，越亮，所剩下的就越少。大業一統，也止不住軍閥混戰。蔣桂戰爭，蔣馮戰爭，第二次蔣桂戰爭……說到底，也不過是拿著天下百姓性命，做一場你爭我奪的豪賭。混戰之下，爭奪霸主之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仿佛秋日落葉，敗落凋零，身死異鄉，剩下他，一步步往前，孤身上路。才二十三歲，心就似乎老了。
    所以遇見思羽，他格外渴望安定。雖然他從不問思羽的前塵過往，但能感覺到如此大氣的女子，是繁華落盡後的雲淡風輕。兩個人惺惺相惜，大概因為，兩人都曆經滄桑。
    但遇見了慕宇，一切卻又是另外一番模樣。慕宇並非不諳世事，但他在那裏，就讓人格外感受到生命的新鮮與美好，讓人無論處在何種境地都忍不住感謝上蒼自己還有無限希望。他本身就是純真與新生。便是這種特質，吸引著他，不由自主地惦念吧。
    拋開心裏的胡思亂想，嚴徹正在接上級的電話：“嚴徹，你丁憂也該丁夠了吧！娘希匹，難不成你在學袁世凱，逮著一個借口還要我來請你出山，給你升官不成？”上級受過蔣委員長的接見，便處處以蔣中正為榜樣，連一句罵人的話都要學蔣的腔調。
    “當初團長不是批了我假麼？還說想呆多久呆多久，怎麼現在反悔了，說話不算數？”
    “那是當初你母親病危，我還能攔著你不成？要是我攔著指不定你小子就拿槍頂我腦袋上了呢？再說，讓你在家多呆會兒也不是壞事，省得你整日裏和那幾個營長不和。你說你們幾個給我消停點會死麼？”
    “那如今你老人家怎麼又催著我回部隊了，想我了？我又不是你的小心肝。”嚴徹和這個團長也算要好，說起話來偶爾開開玩笑。其實他不反感團長的深層原因是：團長和他父親嚴輒曾經在一處的時候有過過節，雖然如今不處於同一軍中，依然是對頭。
    “嚴徹你少給我裝蒜！你會不知道？委員長被人排擠，閻錫山、馮玉祥還有李宗仁那些個人不是東西！娘希匹，委員長是吃素的，不幹上一仗把他們打回原形他們越不知道自己是哪棵蔥！你趕緊的回來！”（注）
    “團長，我想留在上海。”嚴徹說出了思忖已久的話。
    “怎麼，你要違抗軍令？娘希匹，老子這個團裏打仗就數你鬼靈精，比參謀長還管用。你違抗軍令是要軍法處置的！”那邊的人聽了，嗓門“轟”得大了起來。
    “不是違抗軍令，是調任。不拘做什麼，留在上海就行。團長要是不幫我，我隻好投靠我親生的爹去了……”嚴徹一下子掐住了團長的七寸。嚴徹要是真去找自己的父親，從此將門虎子，勢力必然大增，他以後要和嚴輒鬥，隻怕不是對手。
    “你這就是臨陣脫逃你！打仗在即，你居然要留在上海，娘希匹！你對得起蔣委員長的栽培嗎？”那邊團長在跳腳。
    “在哪裏不是為委員長，為黨國服務呢，你說是不是，團長？”嚴徹嬉皮笑臉地回著電話，心裏腹誹：委員長栽培的是你，不是我。老子是為國家服務，不是為你們一夥人互相傾軋服務的！
    注：此為中原大戰前夕。中原大戰是1930年5月開始的蔣介石與馮玉祥、閻錫山及其他反蔣派進行的大規模混戰，又稱蔣馮閻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