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兩人間氣氛難得融洽，尤其肖傾宇竟然還唇角微抿。
    笑意雖淺，卻足矣勾走方君乾的三魂六魄。
    壞就壞在後來方君乾不知怎麼想的，拉住廟裏解簽的小師傅又把先前求的簽再問了一遍，可那小師傅的說法與肖傾宇所言完全是兩個模樣。
    至於說得什麼倒不太記得，大抵是‘遠門’‘高人指點’‘逢凶化吉’，總之完全沒有提到征戰，也沒有說什麼血光之災。
    本來就是中吉的簽，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難。
    故方君乾隨口玩笑道，“你是不會解簽呢，還是有意誆我？”
    聽罷肖傾宇即刻斂了笑意，“福禍相依，世上本就無十全十美的事。肖某不過實話實說，誆你是絕對沒有。”
    之後無論方君乾再怎麼百般討好，肖傾宇依舊麵沉如水。
    但方君乾仍能感覺到他有些不悅，放下身段幾番誘哄無果，竟也來了脾氣。
    他堂堂西璃七皇子，可是嬌生慣養的金尊玉體，從來隻有別人給他扇枕溫衾的份，哪這麼低聲下氣伺候過誰？
    十七歲少年的性子，終究是陰陽變化難以捉摸。肖傾宇如此，方君乾也亦然，這鬧起別扭來難分伯仲，眼看就要不歡而散。
    恰好這時隨緣大師施施然走過來，見兩人如此，先一聲“阿彌陀佛”。
    “大師，”肖傾宇些許詫異，“我記得你從不說這四字。”
    方君乾之前甚少來大理寺，現下天天往這裏跑，無非是因為肖傾宇。與隨緣大師，連點頭之交都沒有，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言談措辭間微小的習慣，隻覺得肖傾宇有些大驚小怪，怕說出來更惹他惱，故隻能憋著。
    “阿彌陀佛，我之前從不說這四字，但我心中有佛。有的人說了這四字，可他心中也不一定有佛。”頓了頓，看向方君乾，“有或沒有，並非要掛在嘴邊，掛在嘴邊的，倒不一定有。”
    言語中明顯意有所指，肖傾宇頃刻會意。方君乾卻脫口而出，“廢話。”
    適才肖傾宇說他所言是廢話，看來明顯是被記恨了。
    “嗬嗬，這世上之言，有幾句不是廢話？可眾生還都在說，廢話多了，也就不覺得累贅了。”語畢，隨緣也不逗留，轉身回佛堂念經。
    夏暮紅日依舊，肖傾宇難耐灼熱，遂讓小僧喚來莫尋欲要回府。
    估摸是玩得盡興，莫尋蹦跳著過來就要推起輪木椅。
    “慢，”肖傾宇止住莫尋，微微垂下眼瞼擋住眸中幾分困倦，“讓他推。”
    回府的路坑窪不平，莫尋個子小，推起來肯定多有顛簸。若是方君乾推著，倒還能小憩片刻。
    “好，莫尋你帶路吧。”肖傾宇都不計較，方君乾也懶得自尋煩惱。
    跟肖傾宇認識近四個月，方君乾還是難以琢磨他的心思。
    要說他是少年陰晴不定的脾性，似乎有幾分道理。可哪還有少年像他這般喜怒不形於色？跟肖傾宇相處，要揣測著他的心思，切忌凡事以己為尊，偏偏方君乾就是這麼個人。
    桀驁輕狂，放浪不羈，唯我獨尊。
    唉，抽空該去為兩人算算八字。
    佛堂內隨緣大師側身望著兩人遠去的身影，撥著念珠長長歎息。
    兩個還不足弱冠的少年，性子還沒有被歲月打磨成型，便已經讓旁人移不開眼。
    分明相貌打扮個性都全然迥異，卻難得相得益彰。
    靜襯動，柔克剛，肖傾宇端行清斂，方君乾桀驁輕狂，雙生而克。
    兩人又同為男兒身，真是孽緣。
    再望向他們，隨緣突然冒出個念頭。
    或許是千古佳話，也未可知。
    落日餘暉，椅上如玉少年雪衣翩躚，頭微側，想來是正睡著，身後華服少年俯身，替他拂去肩上一片泛黃的落葉，而後繼續穩穩地推著他走出大理寺。
    被伺候慣的身子做這種事，竟無比自然。
    端行清斂，桀驁輕狂，雙生而克，在世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