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紙邊角泛黃，想來是有些年代。上麵幾株秋海棠，筆法細膩且暗含勁道，所畫海棠枝莖分明，花瓣層層疊疊繁而不亂，留白也恰到好處。
    掛著新露淩秋怒放的墨色海棠，恐怕要比實物還嬌嫩幾分。
    “這是吳道子的畫，傾宇覺得如何？”
    用杯蓋撥開漂浮的茶葉，把杯口湊到唇邊淺抿，瞥了眼方桌上攤開的宣紙，放下茶盞淡淡道，“臨摹差了些。”
    “嗯？”旁人都說，可以假亂真，“怎麼看出來的？”
    “吳生被尊畫聖，擅長在焦墨中略施清淡，你還沒那個火候。”
    細看，濃淡分明，美則美矣，卻毫無特色。
    果然，肖傾宇總能一針見血。
    拿過狼毫，蘸上墨，肖傾宇接著說，“書畫古來同體未分，象製肈創而猶略，無以傳其意，故成書。無以見其形，故成畫。”
    語罷，擱筆。
    端正秀麗的小楷提了四行詩。
    還沒來得及讚他作詩之快，方君乾就已被字裏行間吸引過去。
    綠萼添妝跨殘紅，
    金猊香冷秋難分。
    離合悲歡總無情，
    弗如憐取眼前人。
    “弗如憐取眼前人？”方君乾目光炯炯，緊盯著肖傾宇。
    此時他眼前，除了肖傾宇還有誰？
    “詩文而已。”端起茶杯淺飲，麵上神色依舊毫無波瀾。
    但若無其意，何以成其詩？方君乾深諳此理，故難免有些欣喜。
    正喝茶的肖傾宇突然被推起，有些無奈，“七皇子，下次可否提前告知？”
    仿佛沒聽到他的話，方君乾徑直把他推到佛院中，“呆屋裏氣悶，出來曬曬太陽也好。”
    五月半紅日毒辣，肖傾宇又是久居深山習慣四季微寒的主。
    幾乎是皮膚剛被陽光直射，就有些刺痛。
    縱使他沒有表現出半分，方君乾似乎也能覺察出他難受，遂把他推到蔭涼處。
    菩提樹枝繁葉茂，恰好為肖傾宇擋去陽光。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就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嗯？”
    “這四句是先前隨緣大師說於我的，既然菩提本無樹，那這是什麼？”肖傾宇抬眼望千年菩提樹碩大的樹冠，葉隙間光影斑駁煞是好看。
    順著他眼光望著樹，方君乾沒想到聰明如傾宇，竟然也會有疑惑。
    “它隻是菩提樹而已，就像梨樹桃樹，也都是樹。是我們把他叫做菩提，並非它為自己取名菩提。譬如你叫肖傾宇，我叫方君乾，都是父母決定，沒有人問過我們是否樂意。同樣也沒有人問過它，是否願意叫菩提。”
    “乍聽像是廢話，其實…”肖傾宇難得展顏輕笑，“根本就是廢話。”
    被肖傾宇這麼挖苦，方君乾霎時沒了曬太陽的興致。
    廢話嗎？
    其實他說那段話雖然‘菩提’諸多有些饒舌，卻不無道理，想想就知道，肖傾宇那麼說隻是玩笑而已。
    其實肖傾宇心裏也暗暗稱奇，想不到這理應是嬌生慣養花天酒地的七皇子非但長得俊朗，身手敏捷，還通曉詩文墨畫。而且那次站出來為民請命，想來政事也必然熟稔。縱使有些輕狂桀傲，卻也不會遭人厭惡，更何況他對肖傾宇從來都不擺架子。
    留著推車不錯，肖傾宇笑意又深了幾分。
    菩提樹下美人笑嫣然，方君乾不由得看癡了。
    好美，也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