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葬事宜暫畢，相國府即刻換了牌匾改作肖府，府中雜役小廝婢女遣散大半。
    敬文帝免去了肖傾宇各處跪禮，卻沒有恩準他毋須上朝。
    官拜西璃從三品大理寺卿，即使是個閑職，也需要每日晨初入朝麵聖。
    好在肖府離皇宮近，吩咐莫尋推著，肖傾宇稍閉目養神須臾就已身在金鑾殿上。
    說到莫尋，是個才滿十歲的小娃，說好聽了算半個少年。
    自幼伺候肖傾宇的丫鬟桂兒是他娘親，桂兒香銷玉隕後他就代母伺候肖傾宇，至今已三年有餘。因不知生父何人，亡母又萬千叮嚀覺不許動認親的念頭，故得名莫尋。
    原本他還有個姓，隨了主子。後來年歲稍大，知道這主仆間終是有別，執意不肯再提。
    朝上殿中難免與方君乾照麵，兩人都刻意維持君子之交。相安數月，仿佛那回竹林相會，不過夢境。
    但，今日情境分明有些異樣。
    春末夏初，陰雨連綿江潮紛湧，衝垮了襄河堤壩，洪澇百十裏，泊州幾無幸免。
    形勢緊迫，請求撥款賑災的折子送到京城。還沒等聖上朱批，七皇子當場出言反對。
    泊州百姓正處在水深之中，若不火速整修大壩救濟災民，臨近強邦趁勢攻國，西璃江山岌岌可危。
    遂就有幾位老臣怒責方君乾，推以新任相國李晦韜為首，“七皇子口出禍國之言，其心不軌，還望陛下明鑒。”
    還沒等方毋憚開口，方君乾已搶先反駁，“隻說了不能撥款，李大人就斷定我有活國之心。卻不知相國如此處心積慮汙蔑同僚，安得是什麼心？”
    李相國啞口無言，霎時滿堂噤若寒蟬，方君乾這才接著啟奏，“如今我西璃官場混沌，處處包庇，想必父皇對如今京城內外大小官吏對朝廷撥款中飽私饢的事也有耳聞。”
    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適才還聲勢浩大的李相國低著頭，額角大顆大顆冷汗滑落。
    龍座上天子微微頷首，示意方君乾繼續說。
    “肖府還是相國府時，臣曾去過，富麗直比皇宮。”說到這裏，還有意看向肖傾宇，後者似麵無波瀾，眉心卻稍蹙，“試問此番撥賑災款，又要用於給哪位大人填房？”
    “吾兒所言極是。”對官官相護，中飽私饢的事方毋憚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得過且過。並非他意圖縱容，實在是有力無心。朝廷內在千百官員，若徹查指不準肅清一半還有餘黨，他可不想偌大江山無可用之才。西璃開朝二百七十三年，曆代君主都如此，他可不想先淌混水。
    現下洪澇在即，泊州百姓還等著朝廷救援。但這鎮災的銀兩從京城運到經層層克扣，隻怕剩不了幾文…
    “依你之意，此事該當如何？”
    “這…”方君乾隻顧反對撥款，還未細絲應對之法，沒料想會被皇上問及，一時語塞。
    “弗如讓臨近市鎮縣城的商賈出資，安頓災民加固堤壩。侯著熬過洪澇災害，再有勞他們上京城來由國庫撥款，最好是皇上能再送副匾額，他們也更願意傾饢。”
    尋聲望去，肖傾宇端坐輪木椅上理著不甚合身的朝服衣袖，渾身散發著置身事外的淡漠。
    方君乾讚歎之餘，忙幫著進諫，“皇上，此方利處至少有三。其一，由京城頒聖旨到泊州最多兩日，而銀兩卻要運送月半。其二，沿途少了層層克扣，賑災固壩自不用說，還能警示內外，長此以往那些貪官汙吏定然無處遁形。其三，毋虛來回押送銀兩，既為朝廷節省開支，還不用擔心途中劫禍。此乃完全之策，請皇上定奪。”
    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道清其中利處，還與自己所想分毫不差，肖傾宇難得詫異。
    “眾愛卿可有異議？”
    天子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紛紛跪倒高呼，“肖大人高見，臣等並無異議。”
    遂天子遣人擬旨，方君乾偏過頭望著肖傾宇沉如秋水的絕美麵容，恰好肖傾宇也抬眼，對視。
    朝中不跪不拜的除了皇上，唯此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