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蜀繡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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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城三月雨紛紛四月繡花針
    羽毛扇遙指千軍陣錦緞裁幾寸
    看鐵馬踏冰河絲線縫韶華紅塵千帳燈山水一程風雪再一程
    紅燭枕五月花葉深六月杏花村
    紅酥手青絲萬千根姻緣多一分
    等殘陽照孤影牡丹染銅樽滿城牧笛聲伊人倚門望君踏歸程
    君可見刺繡每一針有人為你疼君可見牡丹開一生有人為你等
    江河入海奔萬物為誰春明月照不盡離別人
    君可見刺繡又一針有人為你疼君可見夏雨秋風有人為你等
    翠竹泣墨痕錦書畫不成情針意線繡不盡鴛鴦枕
    ----------------李宇春《蜀繡》
    隻如初見
    甄琳獨處清閨,手中一針一線,正描畫著一朵碩大牡丹,無意中向窗外一望,頃刻間心跳不止。
    樓下院中,那一襲青衫,眉目如畫的男子,瞬間已走入她的心扉。
    見老家院引他進了廳堂,甄琳丟下手中針線,匆匆跑下樓去。
    隔著薄薄紗簾,甄琳看到他向父母深深施了一禮,聽到他的聲音,清亮悅耳。
    小侄王青羽,奉家父王紀之命,前來投奔師叔師嬸,但求在貴府效命自食其力,做一鏢師。
    哪裏哪裏,你父親與我乃是師出同門,怎可提效命二字。孩子,你父親既把你交與我,我自當好生照顧於你。
    父親這話剛出口,便聽得妹妹銀鈴般的聲音:“爹,娘,我回來了。”
    甄琳始終出神的看,但見得那王青羽,與妹妹四目相對,一時竟是癡了。
    又聽得父親言講:賢侄,這是你二妹甄瑛,小你三歲。
    甄琳比妹妹甄瑛,隻長一歲。從小就是甄瑛時時處處讓著姐姐。
    甄家有女
    自王青羽來到甄家,甄家姐妹的生活,都為之改變。
    時當萬曆年間,甄家天威鏢局是整個大明鏢局業中的翹楚,老板甄天威是西南一帶有名的豪傑,出自青城派門下,武藝遠近聞名,為人又仗義疏財豁達大方,很得同行和城中士紳尊敬。鏢局的生意西通茶馬古道,東至朝鮮日本,南達南洋諸國,北到大漠韃靼,名振四方。
    十七歲的甄瑛如今是家中的頂梁柱,自十歲起已隨鏢隊走遍天下,她深得父母傳授,武藝高強,一般的盜寇都不是她的對手。有了青羽做護臂,就更加一路順風。
    鏢局主事的劉定文劉師爺是看著甄琳和甄瑛長大的,知道她們心裏都有了青羽這個俊朗的大哥哥。
    每一次出鏢歸來,都有一陣子休息時間。閑暇下來,青羽會帶著甄瑛去戲園子看戲。青羽說,他最喜歡的戲有一出《酷寒亭》,可惜沒什麼人看,所以早就不演了。
    《酷寒亭》演的是故宋年間,鄭州把筆司吏鄭嵩迷戀官妓蕭娥,氣死前妻,立娶蕭娥過門。蕭娥心腸狠毒,不但虐待前妻留下的兒女,還勾結奸夫謀害本夫。那出戲裏充滿了對蕭娥的痛罵,罵她是“攪蛆扒”、“潑煙花”,時時勸人不要輕信煙花妓女。
    勸君休要求煙花,便是喪門逢太歲。青羽時常吟這樣的句子。
    青羽六歲喪母,父親雖是武林中人,卻喜歡流連青樓瓦舍,後來竟娶了一個煙花妓女為續弦。那個妓女並不叫蕭娥,然而和戲裏的蕭娥也分毫不差。她對青羽的酷虐,有過之而無不及。青羽稍稍長成,便逼著王紀將青羽逐出了家門。
    青羽對甄瑛講:遇見你,就是我這一世的幸運。
    甄琳打小兒一身的病,特別是哮喘,那是一輩子也好不了的,重拈不得輕提不動,父母對她尤為疼愛,習武不成便學文,不知花了多少錢財遍請名師,教她琴棋書畫,女紅針指。甄琳和別的閨閣小姐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是父母心疼,未讓她纏足。
    別人家姑娘豆蔻年華便已婚配,唯獨甄家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待字閨中,上門求婚的人趨之若鶩,甄天威隻是含糊其辭,隻說想多留姑娘幾年也留不成仇。
    城中沈家大戶的獨子沈千程,對甄琳可謂情有獨鍾。也隻有他,能夠時常到甄家來。一來二去,和青羽竟也混的挺熟,彼此間稱兄道弟。
    初逢敵手
    天威鏢局的鏢隊來到了青羽的家鄉--山西大同。
    近鄉情怯,青羽根本不想走這趟,隻是為了甄瑛,哪一趟他們都要在一起的。
    出行之前,甄天威對他們說過:此去不隻是為人押鏢送貨,你們有很重要的事要辦。
    中午時分,鏢車已停在了大同城中的繁華街道,劉師爺跳下車來說:“我與二姑娘、王鏢師先去用飯,你們想吃什麼自己去吧,把東西看好了。”三人便走入一家還算氣派的酒樓,飲酒吃飯。
    正吃時,忽見一個身穿黑衣戴鬥笠的漢子走進大堂來,劉師爺一看便打了個哆嗦,以長年行走江湖的敏感,意識到來者不善。
    店小二迎上前來:客官要點什麼?那人道:好酒好菜隻管上,少不了你的銀子。便到甄瑛等人鄰近的一張空桌邊坐下,三人都不免停箸,那人卻笑道:三位隻管慢用,我不妨礙你們。看你們外麵車上的旗號,是成都天威鏢局的。天威鏢局的名氣,可是大的很哪。
    說話間,酒菜已端上來,那人自斟了一杯,捏在手中看了看,說道:“這酒成色不好,還沒喝就沒了。”
    甄瑛分明注意到他手中,升起縷縷白氣。心裏不免打了個咯噔。
    這人內功了得,我們可要多留神,當心他是來找麻煩的。劉師爺小聲對兩個年輕人講。
    甄瑛想要試試那人,便拿起劉師爺剛喝空了的杯子,倒了一杯,叫道:“這位先生,你那酒成色不好,嚐嚐我們這酒。”便將滿滿的酒杯隔空擲了過去,故意扔偏了,但見那人一躍而起,兩個指頭輕輕一捏便將酒杯捏住,竟是一滴也沒灑出來,仰頸一飲,叫道:“好酒,多謝姑娘。看來剛才是這小二忙昏了頭,忘了與我打酒,將空壺拿來了。”
    客官,我與你拿的可是滿滿一壺好酒,怎能說拿的是空壺?小二有些詫異,那人指著酒壺道:還說不是?你看看這裏可有一滴?
    這是個內功高手,好像是要衝著我們來的,方才無理取鬧隻是為了向我們示威。劉師爺卻是個老江湖,叫青羽與甄瑛不要聲張,吃罷飯去交貨。
    青羽,你離家多年,也該回去見見你父親了,此番回去,總鏢頭便要提起你與二姑娘的親事。婚姻大事需由父母作主,你便也不要與你繼母計較了。
    青羽低頭不語。
    甄瑛看他的表情,心中的危機感油然而生。
    夜戰頑敵
    夜晚的客棧裏,甄瑛獨處,望桌上一燈如豆,心中不免小鹿亂撞。
    青羽來到甄家,不覺已經三年,這三年裏,兩個人的感情一直在潛滋暗長,郎情妾意,隻待稟明雙親。甄瑛對走鏢這種工作很滿意,因為走南闖北,見識的新鮮事很多。她不像姐姐那樣讀過很多書,不受當時的禮教約束。她隻想將來和青羽成親,生好多好多小孩,將來把鏢局的生意做的更大更好。
    油燈忽然間爆了一下燈花,甄瑛感到一股熱氣直逼頸上穴道,暗道不好,定是有人暗算。匆忙運功對抗,又聽得房頂上有人走動,拿起劍便從窗口跳了出來。
    “來者何人?先與本姑娘報上名來。”
    “小妞,大爺的名字輕易是不與人說的,乖乖的把東西交出來,大爺不與你為難。”
    夜色暗黑,城市的燈光卻還在點點閃爍。甄瑛看到麵前立著一個駝背漢子,一身黑色,手裏提著長劍。
    “你想要什麼?”甄瑛有些丈二和尚。駝背人冷笑:“別裝蒜了,諸葛孔明墓裏的東西會有假?趁早交出來,饒你不死。”
    甄瑛想起臨行時父親交給劉師爺的那個匣子,知道眼下必有一場惡戰。
    駝背人見甄瑛不答話,手中劍一亮,亮的晃眼,差點把甄瑛嚇了個一愣怔,連忙一個倒退,擺開架勢,兩個就房脊之上,爭鬥起來。
    一來一回,約鬥經五十餘合,甄瑛急切贏不得,心中卻已猜到這駝背人來意,隻要活捉了她好從她嘴裏探出點眉目來。心生一計,便一步跳出圈外,回身便走。駝背人不知是計,緊步相追,甄瑛暗暗取出身邊小銀錘,乘其不備,一錘打去,這是甄瑛在父親教導下自練的絕招,銀錘直攻對方要害,而柄上的銀鏈會像毒蛇一樣纏住對方的手。
    駝背人未追出數步,冷不防甄瑛有這一手,啊喲一聲驚叫,腰上早已中了一錘,握劍的那隻手早被纏住,當即跌倒在地。甄瑛一見得手,正要上前擒住他問個究竟。誰知那人一躍而起,手中劍一揮,劍尖竟脫離了劍身,似飛鏢般向甄瑛射來。
    甄瑛萬萬沒想到劍上還有如此歹毒的機關,猝不及防,忽然間不知何處飛來一支毛筆,當啷一聲便將那劍尖打落在地。緊接著又一條身影躍上房脊,笑道:“餘先生,大半夜的造訪我家,與我家二姑娘殺的這般激烈,端的悠閑。”
    “你,你……”那駝背人無言以對,隻覺腰上疼痛,劍也顧不得撿,隻得一抱拳道:“後會有期。”一瘸一拐的去了。
    今日遇到的這兩人,都是北方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一個先來探路,一個直接下手,都是為了劉師爺帶來的那件寶物。
    千年繡枕
    雖是回了一趟家門,青羽卻連過夜都不想過。繼母雖是凶狠,倒也旺夫,青羽離去這三年,家業越發興旺,弟弟也中了秀才。繼母見了青羽,也是笑的跟一朵花似的,青羽一點不想看她,心裏還在罵她是“攪蛆扒”、“潑煙花”。
    “瑛兒,羽兒,你們卻來看。”劉師爺打開包了一層又一層的紅木匣子,現在眼前的是一件精美絕倫的鴛鴦繡枕,鑲金嵌寶。甄瑛不由拍手叫道:“好漂亮的繡枕,莫不是我姐姐的手藝?”
    “不是,瑛兒,你可知三國時諸葛武侯與他夫人的故事?”
    甄瑛讀過《三國演義》,也聽過市井瓦舍的先生說書,自然是知道的。
    劉師爺將窗門俱都關了,然後便與他們娓娓道來:
    那已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諸葛武侯少年時生得英姿俊美,可他夫人黃氏卻是個黃頭發黑皮膚的醜女。武侯隻因愛慕黃夫人的賢德才能,娶她為妻。武侯一生許多大事都有黃夫人相助,夫唱婦隨恩愛異常。武侯為光複漢室,數次北伐,黃夫人專心相夫教子,為夫君繡了這件鴛鴦枕。武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六韜三略無一不精,他死後有一部書留與了夫人,夫人將此書用羊皮抄錄,封存在了這鴛鴦枕中。黃夫人死時未能將此書告知獨子諸葛瞻,武侯遺書便隨鴛鴦枕一起入了土。
    二十多年前,武侯墓被盜,這鴛鴦枕隻因封存完好,是墓中唯一貴重之物。流落民間多年,為甄天威所得。江湖中人都傳說遺書中暗藏了破解符錄,打開寶藏的寶圖。
    甄天威一生最敬重武侯之為人,將保護鴛鴦枕視為一生事業,今番教劉師爺將此寶帶來,便是要甄瑛和青羽知道,那些江湖宵小之輩,時時都在注意著這寶貝。
    武侯鴛鴦枕重出江湖,隻怕是又要引出一場血雨腥風了。
    劉師爺說畢,趕緊又將鴛鴦枕封存起來,叫兩人各去安歇。
    明日便要返程,卻經曆了這麼多事情。三個人都各懷心事。
    訂婚
    一路風雨兼程,待回到成都家中交割了,已是半月之後。甄琳一見青羽歸來,喜上眉梢,每日都陪在他身邊,讓他留在自己房中,看她繡鴛鴦。
    青羽不愛甄琳繡的鴛鴦,那晚上的千年繡枕,總是在眼前晃動。
    千程卻說,青羽兄,有我陪著琳兒,你自與瑛兒去好了。
    青羽依舊陪甄瑛去看戲,新從京城來的戲班子演的《牡丹亭》,淒美動人。青羽說,我們的事是不是該辦了?你要知道我們的敵人可能到處都有,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現。
    甄天威夫婦把青羽叫去,告訴他們的打算,甄琳身子不好,怕她嫁了會被婆家欺負,隻有青羽是最靠得住的人,他們準備讓青羽和甄琳成親,好繼承鏢局生意,而甄瑛則要與千程匹配姻緣,日後做了沈家大少奶奶,再也不必東奔西跑風吹日曬了。
    青羽和甄瑛不能接受,千程也不能接受。
    甄天威夫婦歎息,還是讓他們好好想想,婚姻大事本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是他們長輩早已商量下的,山西那邊王紀夫婦很快就會來議婚,沈家下聘,也指日可待。
    果然不出幾日,王紀與夫人塗翠鸞風塵仆仆趕到了成都,來商議的正是青羽與甄琳的婚事。
    塗翠鸞不愧是風月場中出身,大同婆姨中的極品,一張抹了不知幾多胭脂的嘴,兩片嘴皮子上下翻飛,說的甄天威與賀芷柔夫婦連連點頭稱是。當下決定為兩個年輕人訂下婚事,再無二話。
    聽得父母言講,甄琳喜不自勝,趕忙為自己縫製嫁衣。
    三媒六聘都已齊全,隻待三月之內,十裏紅妝,甄家喜事,揚遍芙蓉城。
    亦真亦幻難取舍
    甄琳為她未來的婆婆奉上香茶,塗翠鸞纖纖小手輕啟碗蓋,十指蔻丹鮮紅,有著四十歲女人獨特的魅力。
    “琳兒,你現在想知道嗎?”
    “安人,您,您想說什麼?”
    塗翠鸞告訴甄琳的事,讓甄琳的心都要碎掉。
    原來甄琳並不是甄家親生的女兒,她本身姓江,父親江乘風本是江南豪傑,當年與甄天威是情同手足、八拜之交的兄弟。隻為諸葛武侯墓中的鴛鴦繡枕落到了江乘風手中,此枕中據說藏有武侯遺書和藏寶圖,憑此可得到價值億萬的寶藏。甄天威為了奪取鴛鴦繡枕,竟狠心殺害了江乘風夫婦,當時甄琳尚不滿周歲,許是甄天威動了惻隱之心,便撫養了她,在江湖中退而不隱,直到如今。
    甄琳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身世,十八年來父母待她疼愛有加,從不讓她受絲毫委屈。妹妹待她亦是情深意重,從無私心相待。事到如今,忽然有人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還是她視為未來婆母的人。
    塗翠鸞說:你是我的兒媳婦,我不會騙你的,你聽我的安排,我會幫你為你親生父母報仇的。我們聯手奪取甄家的萬貫家財,找到了武侯遺書,我們就什麼都有了。
    塗翠鸞說她是江乘風曾經的相好,這一切都是她親眼看到過的,說的有鼻子有眼。
    所以甄琳隻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甄琳依舊每天在閨房中繡作,千程依舊喜歡看她繡鴛鴦。
    甄琳不敢想太多,她要的,隻是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夫唱婦隨。她愛青羽,奈何身邊是千程。
    千程的溫柔細心,體貼入微,又何嚐不令甄琳動心?
    千程經常會給甄琳帶來她喜歡的小禮物:竹子根挖的香盒兒,天然膠泥捏就的形態各異的小泥人兒,還有宣紙端硯揚州篦,雲錦吳綾南海珠,都不必說。
    有時候甄琳繡倦停針,心裏也在想:不是親生的父母,為何會待我這麼好?他們知道我愛的是青羽,就不惜一切成全我。
    再看看身邊陪著自己的千程,亦是一般翩翩佳公子,實在不比青羽差到哪裏。
    愛情就是這樣費神費力的事情,有時它明明就在身邊,伸手可及,卻總是瞻前顧後,不能放手去追求。
    在禮教的壓製之下,甄琳難以取舍。
    畫皮
    甄琳每天早上都會給父母和劉師爺送上一杯她親手泡製的參茶,這是幾年來養成的習慣。然而這些日子,她在參茶裏多加了一味藥。
    那是塗翠鸞給她的,說是隻要連續半年三個月在茶中下這種藥,就算武功再好的鋼骨鐵漢,都會四肢酥軟,武功盡失,最終虛弱而亡。
    甄琳拿到這藥時,手都在顫抖。
    塗翠鸞犀利的目光,迫使她不得不就範。
    一想到親生父母的慘死,她仿佛又壯了膽氣。
    甄瑛雖然在家,卻早已不大和姐姐說話。甄琳心想:妹妹會不會和青羽一起私奔呢?她大著膽子問了青羽,青羽說:我是讀過書的人,聘則為妻,奔則為妾。我不會帶瑛兒跑的,娶雞隨雞娶狗隨狗,我認命了。
    什麼?難道我隻能和雞狗相提並論?甄琳的心碎了。
    縱有那一紙婚書綁定,青羽的心不在那裏。
    甄瑛的表現則相對平靜一些,日習文夜習武,閑暇之時還是和青羽一起出門,逛街看戲,有說有笑,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
    甄天威似乎看在眼裏也不當回事,妻子勸他說姑娘都許了人,怎麼可以和不是自己女婿的人這麼親密?甄天威說:我自己養的女兒我相信,她們都是好孩子,不要太在意禮教。什麼程朱理學,都是騙他娘的歪嘴經!
    已經過去一個月了,甄琳的內心倒有些慌亂起來。王紀已經先行回了山西,塗翠鸞還住在甄家等待婚禮。
    塗翠鸞的行動,總有些神秘,每晚她房裏的燈總是很晚才熄。
    這一切倒讓一向警覺的甄瑛感到疑惑,決定要看個究竟。
    於是趁著夜間萬籟俱寂,悄然摸近了塗翠鸞的房間。
    用舌尖舐破窗紙,甄琳往內一看,嚇了一大跳。
    塗翠鸞有兩張臉,一張四十歲女人成熟豐韻的容貌之下,竟是一張布滿燒傷之後的疤痕,已經慘不忍睹的臉。
    塗翠鸞對著鏡子揭下她平時用以示人的臉,低聲冷笑起來。
    甄天威,你還沒有認出老娘?老娘現在就是你的索命鬼。十八年前你對江乘風一句話,害的我好慘。我本來可以和江郎廝守一輩子,全都被你毀了。江乘風對我無情,我自然對他無義。到現在這筆賬還是要從頭清算,你怎麼也不會想到,江乘風的女兒成了我手中的棋子,我要看你死在你女兒手中,有多麼痛苦,啊哈哈哈……
    甄瑛的心跳的越發劇烈,趕緊轉身溜走,不敢聲張。
    她不敢想像,姐姐未來的婆母,怎麼會是這樣一個人?
    塗翠鸞內心的秘密,絕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除非這秘密到了它該揭開的那一天。
    網
    甄琳每天都會到佛前去懺悔,求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寬恕她的無知。
    甄瑛不和姐姐說話,甄琳卻主動叫妹妹來看她畫的畫兒。
    妹妹,你看姐姐畫的你,像不像?
    嗯,像,真像,腮上的紅痣都分毫不差。
    甄琳給劉師爺做了他愛吃的菜肴,還請他喝酒,樂的劉師爺合不攏嘴。
    千程一向隻能看她冷若冰霜的臉,現在每天在她身邊,卻能見她笑靨如花。
    合府上下無不吃驚,一向尖酸冷漠的大姑娘,突然卻能夠如此熱情待人。簡直是枯樹開花,雄雞下蛋了。
    在塗翠鸞麵前,甄琳一如以前那般乖巧,一口一個安人。
    塗翠鸞的計劃十分周詳,眼見得甄天威還不到五十歲的人,卻一天比一天衰弱,做事一天比一天糊塗,賀芷柔更不必說,那劉定文已是老朽無用,現在走路都一步三晃,紮個馬步都紮不了,便知已然得計,靜觀其變。
    又有一趟押鏢的活計找上門來,成都府台離任高升,請甄家二姑娘最後出一趟鏢。甄天威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甄琳膽戰心驚,隻怕他們一去不回,青羽不在,她的心都空了。
    塗翠鸞卻說:一個男人有什麼稀罕的?有了無數的錢財,要多少男人都是有的。
    塗翠鸞一手張開的這張大網,陷進去的可能是整個甄家。
    得逞
    當甄琳把鴛鴦繡枕交到塗翠鸞手中時,她終於喜笑顏開。
    她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從一開始把青羽趕出家門,她的計劃就已經開始了。上次青羽回到山西家中那天,在酒樓遇見的黑衣人和甄瑛在客棧打跑的駝背人,都是被她收買的。聽說青羽要娶甄家姑娘為妻,便匆匆趕來。
    早年她在秦淮河邊倚門賣笑,也曾想把終身托付給江乘風這個她認定的良人。隻恨甄天威對江乘風說了句:勸君休要求煙花,便是喪門逢太歲。江乘風便狠心拋棄了她,她一氣之下放火燒了江家,企圖同歸於盡,天不絕人,隻讓她燒毀了容貌。
    既然天不讓她死,她活下去就要為自己爭氣,於是她開始了頂著假麵具生存的日子,連名字都改掉了。從秦淮河花船上掛頭牌的花魁,淪落到大同的婆姨。她用自己出色的煙月手抓住了王紀這個可以利用的男人,隻為他是甄天威的同門師弟。
    至於她一心想得到的武侯鴛鴦枕,本來是江家的還是甄家的她也不知,隻是她在江家的時候,聽到甄天威拿著它對江乘風講這是武侯夫人所繡,內藏武侯遺書。
    那個諸葛武侯與夫人兩地相思,死後才相依相守的故事,聽的她淚流滿麵。
    而現在,經常在她夢中出現的鴛鴦繡枕,實實在在握在手中。
    捏著鴛鴦繡枕,塗翠鸞斷定這是真的,因為裏麵確實像有一本書。
    毫不費力用剪刀剪開外層的錦緞,果然從厚厚的棉花芯裏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羊皮紙書,書麵上的字是古樸的漢隸,塗翠鸞認得是臥龍之寶四字,心中暗笑。
    哪承想,這書有好幾頁都粘連在一起,正文第一頁就和第二頁粘連著,塗翠鸞不加思索,便用手指蘸著口液去抹,書頁才算翻開,隻見抄寫的都是密密麻麻豎排的蠅頭小楷,定神一看,竟是《出師表》。
    繼續往下翻,還得用手指蘸口液把書翻開。看過好幾頁,從《出師表》到《後出師表》,塗翠鸞有些不耐煩,心想莫非玄機都藏在這《出師表》中?正疑惑間,忽然看到書頁上寫著四句打油詩:
    勸君休要求娼妓,便是喪門逢太歲。害人終歸是害己,爭名逐利無窮罪。
    塗翠鸞一頭栽倒在地,口吐鮮血,氣絕身亡。
    這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花好月圓
    青羽與甄瑛如期回到成都,整個青羊坊的街鄰都來迎接,如同歡迎凱旋歸來的英雄。
    甄天威夫婦精神煥發,出門迎接女兒女婿,劉師爺滿麵春風,哪裏像是年過半百的人?
    三日後便是八月十五,良辰吉日,甄天威有兩大喜事要公諸於眾。
    蓉城首富沈家已經正式向甄家下聘,預備迎娶甄家長女甄琳。甄家次女甄瑛,則將與山西王家公子王青羽喜結良緣。
    叱吒江湖二十餘年的甄天威,也將在女兒完婚之日宣布封刀歸隱,從此潛心他所熱衷的小說與戲劇事業。
    甄琳與甄瑛俱得佳婿,歡喜不盡。
    甄琳明知自己遭人誘騙,險些做下殺父弑母的勾當,她雖非父母親生,可如果沒有甄家二老,她斷然不能平安長大。痛哭懺悔是她唯一能對父母做的,可是母親隻是一個勁的安慰她。甄天威講:我的好琳兒,都不怪你,你中了那惡婦人的計,卻正好讓為父將計就計,才能讓她自投羅網,你生身父母的冤仇才能得報。
    多年以前,甄天威為了他心愛的小說和戲劇,放棄了成為青城派掌門人的機會,攜妻遷往南京以感受那裏六朝金粉文化的熏陶。與同為風月場中人的江乘風一見如故,磕頭拜把。兩個都是崇敬諸葛武侯之人,便決定合作寫一部戲劇。
    當年的塗翠鸞,偶然聽到甄天威講的諸葛武侯鴛鴦枕的故事,其實隻是甄天威對劇本的構思。而她鬼迷心竅,竟信以為真。
    江家大宅被焚之夜,尚在繈褓中的甄琳,幸而留在甄家,逃過一劫。
    甄天威立誓為江家報仇,才又賣掉南京的房產,回到成都開了鏢局。
    那掀起血雨腥風的鴛鴦枕,本是賀芷柔陪嫁之物,並非墓中所得。不要說武侯墓不曾被盜,就連鴛鴦繡枕,在三國時代也未曾出現。
    甄天威說:琳兒,你不必難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從一開始我就認定千程是值得你托付的人,你嫁給他,一定會比嫁給青羽幸福。青羽注定了是瑛兒的夫婿,你不必強求。
    甄琳幸福得淚流滿麵,撲進了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父母懷中。
    兒女情長,父母恩深。休言天高地厚,人世間終是血濃於水。
    尾聲
    一年後,沈家大少奶奶甄琳,與甄家少總鏢頭甄瑛,各喜得一對龍鳳胎。
    幾乎同時,成都最大的戲園子上演了甄天威創作的戲劇《鴛鴦繡勘破奇冤》,亦名《蜀繡記》,轟動一時。
    即使這世界充滿了虛偽狡詐,總有一種愛,是不能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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