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版本  第三十六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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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開眼睛,一屋子朦朧不清的晨光,半遮半掩的簾幕被早間清風來來去去地撥弄著,倒讓房裏充滿了尼羅河上拂來的水氣,偶爾有幾聲脆生生的鳥鳴欲要擊碎這分寧靜,也因為太過零落單調,瞬間又被彌漫大地的安寂吞噬了。
    昨夜的宿醉還殘留在她的血液裏,弄得她頭疼,喉嚨疼,神思在不知名的地界裏漂移,視線漫無目標地在晨光裏遊蕩。畫在灰泥牆壁上的神明們,在這朦朧光影中到分外鮮活起來,一個個虛有其表地一本正經著,每一個都是令她陌生令她厭倦的側臉,臉上嵌著一隻眼睛——神的眼睛,宛如代替德卡監視著她。
    這就是他們安排好的劇本吧?
    從踏入後宮的第一步起,她就應該知道這裏沒有例外,陷入奢靡放蕩的沼澤裏,越掙紮隻會讓自己陷得更深,她為什麼還大咧咧地要踏進來呢?她以為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掌控一切,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荒謬。盲目地自信,到頭來卻連自己真實的心意都混淆了。
    乏力地翻過身,就這樣懶洋洋地趴著,臉蛋貼住細麻被單,心口被那個護身符咯得生疼。或許她可以拿這個純金的小玩意去賄賂聖廟的衛兵,或者拿著護身符裝神弄鬼一下,嚇嚇那些祭司們,騙他們打開“神之居”,再或者學學“非暴力不合作”精神,絕食鬥爭?
    一麵胡思亂想,一麵聽見寢殿的門被輕輕地推開,卻沒聽見有人走進來。大概是侍女在張望,瞧瞧她是不是醒了。有低語聲自門縫間飄進來,是納芙德拉女官長的聲音,仿佛在吩咐什麼。她不但是全後宮裏起得最早的人,還是睡得最晚的人。她難道沒有家人?沒有丈夫子女?也沒有自我嗎?不隻是她,這裏的人全和她一樣,生命的重心就是法老,活像IKEA裏賣的木頭人,受人擺布,還其樂自得。忠誠到死心塌地境界,自我已經泯滅,隻剩下活動自如的軀殼。
    可這也不能怪他們,誰是天生的奴才呢?都是環境及製度的不公平造成的,如果在這裏住上十年二十年,她大概也會被這裏無處不在的等級觀念所同化,屈服於環境,不知不覺也成了德卡的奴隸。況且,即使她確信自己清醒並仍在頑強抵抗,即使她知道是錯誤,是萬劫不複的大錯特錯,她一樣抵擋不了,她一樣隻是比微塵更渺小的凡人。缺少世俗的智慧可怪罪閱曆不夠,但薄弱的意誌力就不可原諒了。倘若生逢亂世,又碰到德卡那樣的敵人,隻怕她會第一個投降的。
    三兩道陽光突然間射進了幽暗的房內,想來太陽已經升起了。可倫終於下了床,拉開簾幕,光線立刻鋪展成金燦燦的布幅,瞬間湧至寢殿的另一端。她順手拿過小桌上的象牙齒梳,迎著晨風慢慢梳理長發。
    “您這就起床啦!可倫小姐!”
    她回過頭,給了女官長最可親的微笑,“醒得早……”她回答,“納芙德拉,你早啊!”
    “王已經由紀斯卡多侍衛官陪著去遛馬了。”女官長以為她會關心法老的去向,很善解人意地先說了,“您昨晚喝得可不少呢!王擔心您會不舒服,吩咐禦醫大人上午來為您診治。可倫小姐,您睡得可好?”
    “很好。我沒有哪裏不舒服,不用麻煩大夫了。”
    “這一陣太熱了,夜裏總睡不安穩。”女官長一邊說,一邊開始收拾,“您聽說了嗎?今年的水位特別好,農夫們都在歡呼呢!大家都說是‘未知’的降臨為埃及帶來了福祉。這個泛濫季的喜事可真不止一兩件,王已經吩咐奴婢,要在宮裏舉辦盛宴慶賀呢!”
    “我聽說了,‘不可多得的人間佳釀’,我也正想見識一下!”可倫微笑道,隻可惜女官長不能明白這微笑的含義。停了停,由‘佳釀’而引出了另一段記憶,她忍不住試探地問道:“納芙德拉,你知不知道有個名叫‘雲翩翩’的侍女?”
    “噢!”女官長應了一聲,“那姑娘的哥哥是個船夫,性格倒很乖巧,是由一位貴人推薦入宮的,在麵包師傅那裏做些雜活。她曾受過刺激,言行舉止有些怪異。不過是個安靜的姑娘,最多唱唱歌兒,從不惹是生非。”
    “我想……”她在這刹那間很用力地想了想,她為什麼要問起雲翩翩,卻沒有找到答案,“讓她到這裏來陪伴我吧!”她最後說。
    如果女官長問她——哪怕隻是暗示——為什麼,她絕對編不出好理由來搪塞,但女官長什麼也沒問,袖手而立,彎身答道,“是!”
    她這態度倒也出乎可倫意料,以雲翩翩的身份,女官長絕無可能答應可綸的要求。她對可綸一直都保持著職業化的溫和態度,可綸想做什麼,她不會當麵駁回,但總要輕聲說一句:“待奴婢稟明德卡王,聽候王的決斷吧!”
    但是——如今女官長連請示法老之類的敷衍推托之詞都不說了,很幹脆就答應了。可倫不禁疑心這是不是因為門口那兩尊雕像的關係。她差點就要問起這雕像的緣故,卻預感到這多少和她與德卡之間有關,就沒好意思開口。
    ——更何況,變化的又豈止女官長而已?
    臨近傍晚時,夕陽餘威未息,以最後的熱情狠狠地炙烤著大地,被狠曬了一天的大地,仿佛再也無力承受多一絲的熱量,突然就崩潰了,翻江倒海地將積納了許久的熱力統統噴射出來。空氣頓時熱得能飛濺火星,喘口氣都能噴出火流。這逼仄的熱浪逼得可倫無法繼續在房裏自我封閉,不得已,走到花園裏,好歹那裏還有蔭涼綠樹,池裏飄出縷縷水汽,足以撫慰被熱暈的思緒了。
    隨便揀了個涼亭坐下,手裏拿著背包裏隨身帶的書——《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這本書她買了很久,都說是好書,可她從沒看完過,因之也沒弄懂它到底講些什麼。她原以為旅行的枯燥有助於她讀完這書,誰知旅行到現在快一年了,她還是第一次打開它,與其說她在看書,不如說她是在“揭”書——它曆經坎坷,已變得皺皺巴巴,紙頁粘連在一起,她不得不一張一張小心揭開。
    法老的侍妾們通常是在這花園裏隨時待命的,每天的生活就是期待法老進門的那一刻。納芙德拉女官長曾委婉地建議可綸與這些侍妾們多多接近,但可綸很排斥。她不想與她們“同流合汙”,雖然本質上真沒大區別,但她堅持自己與她們是不一樣的——她們是心甘情願,她是“一時失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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