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版本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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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法老果然帶了一隊人馬,溯尼羅河而上,去監察水利工事去了。祭司們隻舉行了一次不甚隆重的獻祭,以保佑法老一路平安,萬事順遂,也沒安排大張旗鼓地列隊歡送或慎重的告別儀式,在場的也就幾位半夜趕到的重臣心腹,法老草草囑咐了他們幾句,就起程去阿斯旺了。
他這暫時的離開,如同卸去了她沉重的靈魂枷鎖,可倫倍感舒心愜意。這王宮裏無所不在的壓迫感因他的離開而消弭殆盡,可倫甚至覺得,那些來來去去的侍女侍妾們也因此真正有了生命感。盡管日子還是循規蹈矩地過著,但心境不一樣了。沒有德卡在的底比斯城,沒理由不成為自在玩樂的天堂,所以可倫開始往外跑,自由得像掠過尼羅河的水鳥,盡可以在底比斯城的大街小巷裏轉悠,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不回去大概也沒關係,不過客觀來說,王宮的住宿條件首屈一指,她沒必要虐待自己。
收獲季節的底比斯城還是很值得一遊的。尼羅河沿岸開墾的農田現出各種宜人的色彩:金黃色的麥穗,翠綠的亞麻田裏還能看見藍盈盈的殘花,豔紅的石榴樹梢,葡萄架下墜著串串亮紫的葡萄,還有淺褐的成熟的無花果,整籃整籃的采摘下來,黃瓜西瓜還有各色新鮮蔬菜都是深淺不一卻同樣悅目的綠色,映襯著藍天,白雲,點綴千帆的尼羅河,西岸漫漫黃沙,以及一張張黝黑真實的笑臉,讓可綸覺得古代世界也不是一無可取之處。她不相信底比斯的治安會好到小偷流氓絕跡,但她從沒碰上一個膽敢對她無禮的家夥,看來她的綠眼睛已經成了“不可侵犯”的標識符,甚至還有不少人因為這個衝她行大禮。要是在作坊裏瞧見中意的玩意,她隻消稍微表示一下喜歡,馬上就能免費得到——也許並不是免費,也許都是由法老來總買單,反正誰都知道她住在哪裏,到時去新王宮要帳就行了,她又何必替德卡省錢呢?
何況也沒人有工夫來為這蠅頭小帳斤斤計較,每年這時候,也是宮中最忙碌的日子。大臣們自不必說了,上下埃及收繳來的穀物都要入倉,努比亞來的黃金白銀次等寶石都要登記入庫,各附庸國的旅隊帶著珍奇且數量龐大的貢品來到底比斯,遙遠的友邦遣來的貿易使者,都要按照相應的禮節接待,祭司們忙於祝祭事宜的準備,聖廟新增財富的管理,將軍們為東北邊境的騷動所煩擾,專注於訓練軍隊。宮中女官們領著眾多侍女,小心應承著異國客人。最神秘的是大祭司,她很少出現在新宮,把神廟方麵的事全權委托給高級祭司,成天在舊宮款待賓客,她好象結識了不少外國朋友。可倫很想利用這機會與大祭司聯絡感情,盡管德卡明白警告過她,她還是不願放棄。問題是大祭司總說很忙,說下次再請她去舊宮好好談談,然後就沒了下文。這讓可綸有點惱怒,大祭司有時間開宴會款待外國人,為什麼不能抽點時間見她呢?虧她還那麼寬宏大量地接受了她的道歉!她不禁疑心大祭司是故意不見,這念頭讓她無憂無慮的心境憑空生了焦慮,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闖過去再說——她要是動氣的話,的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這天她乘船在尼羅河上玩了整個下午,將兩岸風景看到厭倦,太陽落山時才返航。船家直接將她送回王家碼頭。她本想立刻回新宮吃飯洗澡休息,但一下船她就改變了主意。她覺得自己一點都不累,不如轉道去舊宮見大祭司,殺她個措手不及。
她幾乎每天出門都要經過舊宮,但還是第一次進去。暮色蒼茫,這座被時間磨礪過的宮殿四處暗影沉沉,遠不及新宮輝煌奪目。大祭司這次推無可推,隻能命女官帶可綸去見她。
不過她確實在招待客人,從大廳門邊經過時,裏麵人頭濟濟,樂聲歌聲說笑聲混成一片嘈雜,但女官將她領進去,而是把她帶到了大祭司的寢殿,讓她稍等,大祭司很快就來。
這寢殿位於整座宮殿的最高處,看來做姐姐的更喜歡居高臨下地俯視眾生。可綸信步走到敞風的涼台上,遙望新宮的點點燈火。晚風襲來,心曠神怡。不時有零落的說笑聲悠悠飄上來,她的眼光隨之落到那怡人聲音的來處,隻看見許多女人聚集在宮室外的水階上,有的躺在睡榻上乘涼,有的半浸在尼羅河中摘花,更多的則三三兩兩圍在一起,仿佛在閑話家常。夜色使可綸不能看清她們的麵容,可她感覺她們並不是年輕侍女。
身後有開門關門的動靜,可綸知道是大祭司來了,正要回進去招呼。她已經走到涼台上來了,站在可綸身旁,友善地微笑著,輕聲說道:“‘未知’的眼中閃著疑惑的光彩,我能為你答疑解惑嗎?”
可綸指了指下麵的那些女子,“她們也是您的侍女嗎?”她問。
“不,那都是先王們的遺孀,最老的一個可追溯到蘇塞多斯法老時代,他是我與德卡的曾祖。”大祭司淡淡答道,“你看到的隻是不甘寂寞的一小部分,大多數人都已心如死灰,蟄居在這座舊宮最隱蔽的地方,連我也不知道她們的具體數目。初進宮時明眸皓齒的美人,被抬出去埋葬時,已成了須發皆白的老嫗。外麵開得再美的花,到了這裏隻有慢慢凋謝枯萎,沒有變數。所以德卡不喜歡這裏,怨氣太重!”
可綸不語,她想德卡搬走也沒用,他新宮的怨氣隻會更重。
“母妃在世時,妥善安撫這些未亡人是她的生活重心。德卡雖對她們不聞不問,但絕不吝嗇。她們要的,也就是體麵的活到最後一刻。分發給她們的香油糧食首飾都有定例可循,其中育有子嗣的女子要特別對待,因為她們為先王延續了血脈。每年祝祭時的賞賜要加倍,逢著吉日邀請她們去新宮遊玩,她們偶爾會有請求,一般不會過分,要盡量滿足她們。至於她們之間的明爭暗鬥,你可以不用管,那是她們習慣了的生活方式。我想這些對你不會很難,可綸。”
可綸愣愣地看著她,她並沒從大祭司的話中聽出端倪,滿腦子隻想著該怎麼說出自己的來意。倘若單刀直入,那大祭司很可能也直接拿不在場的法老做擋箭牌,用拖延戰術折磨她。要想從別人手裏拿到蘋果,強搶是最笨的辦法。
“嗯,”她抿抿嘴唇,仿佛難以啟齒似的,她這副表情騙得大祭司以為她要請求天大的難事,立刻做好了嚴陣以待的心理準備,偏偏可綸說的卻是(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口吻):“我聽說,您的母親因為我去世了……”
大祭司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一雙美眸目不轉睛地盯著可綸,她在想德卡警告過她的話:“那丫頭會利用你對她心懷歉意這一點,要挾你帶她進入‘神之居’!”
見大祭司沒有一點懺悔或愧疚的表示,可綸並沒泄氣,她繼續誠摯地說道:“……坦白說,聽到這個消息我並不覺得高興……雖然我到現在都沒弄清楚她為什麼要把我賣為奴隸……但重要的是,最終安然無恙回來的是我,而她卻因此而喪命……當然,我也怪過她,可她畢竟罪不及死……這就像試圖謀殺和殺人犯之間的區別一樣涇渭分明……她應該還沒有下葬吧?”
“因德卡額外的寬容,準許母妃入土為安。”大祭司柔聲回答,“母妃本是努比亞人,她不會依照埃及的方式入葬。我的王兄已帶了她的骨灰前往努比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