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礪被他突如其來的要求一怔，眼睛瞪得大大地，半晌才露出了歡喜的神色，憨憨地猛點頭：“隻要少爺喜歡，倉礪隨時奉陪！”
    空流仍是笑：本王不要你奉陪，隻要你回答，願意，或不願意？
    “少爺相邀，自是願意的！”像是聽到了天底下對歡心的事情，倉礪虔誠地狠狠點頭，上前一步，將空流攔腰抱起，轉了好幾個大圈。
    主仆二人已有許多年沒有這樣一起笑鬧過，這個遊戲，似乎在被剜舌之後就消失在了兩人之間。而今日的倉礪，也許是因為空流突然的興致高興昏了頭，也不顧及小王爺是否樂意，仗著怪力就將已經成人的空流抱了起來。而空流雖有點不太適應，僵著身子被他抱著轉了幾轉，除卻臉上不甚明顯地露出了緋色，倒也沒有多說什麼。
    放下空流，大大咧咧的倉礪還不忘替他展平衣擺。
    看著單膝跪下、如當年宣誓效忠一樣虔誠地替自己做每一件事的倉礪，空流腦海中忽然閃過方才那個姑娘對倉礪的評價——“忠犬”，空流沒來由地噗嗤一笑。
    倉礪抬頭看他，不明白他笑什麼，隻是看他笑了，自己也跟著嗬嗬一笑，繼而低下頭繼續理著衣帶。空流卻笑不出來了，他忽然發現，因為自己的緣故，以往不重細節的莽撞人，而今也開始學著為自己做許多瑣碎的事情。
    當年為自己打天下的將軍，現今隻獨獨守著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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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的月色出乎尋常的好，原本下午看起來還不甚清澄的雲天，被黃昏的風一吹，漫天的陰雲居然都沒了蹤影，隻剩下一輪明浩的銀月輪，倚在群星璀璨的簇擁之中。
    還是六年前倉礪所說的那塊坡地，盛夏時節，草長螢飛，點點的光色在草夜間彙成星河，沿著小山坡散步而下，與天上的形成相輝映。
    空流擇了塊石頭坐下，倉礪也就勢坐在他旁邊，四仰八叉地往草地上一躺，看著滿天星辰，忽而爽聲大笑起來。
    不用看，倉礪就知道空流正以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忙解釋道：“小王爺，您還記麼，當年您初開始跟我習武，我就建議過您來這邊看看。過了六年了，您可算了記起來了。”沒人的時候，倉礪仍是沿襲當初的習慣，喊空流小王爺。
    暗夜下，星辰的光色並不足以照亮空流眼底深處的情愫。他緘默不答，隻是靜靜聽著。
    倉礪繼續道：“我啊，也過了當年二十出頭時那麼氣盛的年紀了。這些年，您睡了之後，有時候我會一個人來這邊看看。一是巡查附近的情況，而則是看著這夜空，想著咱們的太子爺。”
    片刻的沉默，倉礪聽到空流起了身，用折扇在自己腹上寫下幾個字：皇兄如何？
    倉礪閉上眼睛，草野間的蛙鳴和蟬聲此起彼伏：“太子殿下他很好。沒有人能比他更好的了。”
    折扇又緩緩動了起來：與秦賊為伍，何談“好”。
    倉礪苦笑：“小王爺啊，這麼多年了，您還是不肯原諒太子爺。”
    坐起身來，倉礪遙指著天邊，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圈：“您看，這片天下，這日月星辰，都是秦王嬴政的。一個拿江山為媒為證的人，還有誰能比他更有資格，給我們的太子爺一世幸福？”
    “小王爺，秦王已經傾盡了榮寵，那一天在荒地鹿鳴山，叛賊以太子爺安危為要挾，砍了秦王四十六劍，這四十六劍，他是自願上前領受的。恩恩怨怨，他們已經糾葛太多，這一世幸福委實得來不易。”
    夜色裏，倉礪的一雙眼眸漆黑如墨，空流隔著夜色看去，這人饒是當年的意氣風發。言語字字篤定、誠懇無比，空流委實無從辯述。可是，卻也不願接受。
    他緘默著沒有說話，兩人隻是這樣坐著，仰頭看著一天的銀河，誰都不願意先打破這份靜謐。在這小村莊裏前前後後生活了將近八年，空流第一次內心如此平靜，他仰觀月盤許久，心裏居然一片澄澈，什麼都沒有思考。
    許久之後，久到倉礪已經忘了剛才的話題，空流卻忽然在他的背上開始慢慢書寫。
    用的不是折扇，而是手指。仿佛是沉眠過去一般，寫得極其輕緩：你身上的傷……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