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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倉礪用手捋著空流的發,低頭吻了吻空流的額頭,然後以極低的聲音輕輕安慰道:“小王爺,忘記這些吧。那些奸佞小人已經遭到報應,被您的兄長親手斬殺;而太子殿下現在的境況,也並非您想象的那樣……”
    雖然為了掩人耳目,倉礪平素裏都稱呼空流為“少爺”,可此時說起前朝舊事,倉礪仍恭恭敬敬地換回了以前的稱呼。
    秦王不會放了兄長的。空流皺著眉頭,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噙著淚說。
    “太子殿下現在很好,他是能夠獨當一麵的人,不需要您來讀這些兵書。小王爺,六國即將一統,不應該再掀起戰火了。”倉礪說這些話的時候,眉梢間竟是藏著說不出的前塵過往。
    那些戰火和硝煙、沙場上的鐵蹄錚錚,曾是最能令他熱血沸騰的聲響。卻也是這樣的聲響,殘忍地奪取了他的小王爺的聲音。
    習武之人,當然是渴望拋灑熱血,何況倉礪這樣擁有不凡天資之人。可若是拿他的小王爺交換,他寧願放棄那些曾經令他沉醉的沙場。
    這也就是為何,那一天,他毫不猶豫地打馬離去,放棄了千軍萬馬的皇家鐵蹄,帶著他傷痕累累的小王爺,隱居到一個足以遠離紛爭的地方。
    懷中的孩子在他的安撫下漸漸止了哭泣,那無聲的抽噎,比較有聲更讓人心酸。
    每每這時,倉礪便會心生出無以複加的悔恨:
    當年若不是自己保護不周,現在的空流,還應當是那個一襲明黃衣衫,騎在自己肩頭威風凜凜的小王爺。他應該指著某一處,像個小大人一樣,得意的炫耀著:“你看,父王說了,這一片將是本王的封疆。本王要做一個賢王,好好輔佐皇兄完成一統!”
    後院的鴿子不合時宜地開始鬧騰起來,空流從倉礪的懷中爬起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你去喂鴿子吧,本王沒事。
    “嗯,那我一會回來。”倉礪知道,他的小王爺以前最不喜歡別人看見他哭鼻子,於是點點頭,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往後院去了。
    空流揉了揉眼睛,盯著攤開的卷軸,忽然便瞟到了墨書的幾個字:以患為利。
    當年他站在城牆上、遠眺皇兄獨自奔赴戰場廝殺的場景,忽而又浮現在眼前。一想起那個對著數萬兵馬,毫不屈服地說出“我湫洛,若今日戰死,即刻立位三皇子——空流為太子”的人時,心裏就一陣的難過。
    思緒綿長之間,突然,空流敏銳地捕捉到了門外細微的響動。
    超人的聽覺和幼年在皇族練就的警覺,讓空流在第一時間就抬起頭來,手也本能地按住枕下的短劍。
    然而,偷偷扒在門口往裏張望的並不是什麼壞人,隻是個和他一般大的男孩子罷了。倒是空流銳利、戒備的眼神,讓門口的孩子嚇得縮了一縮。
    看到隻是個孩子,空流的戒備放了下來,這一放鬆,他卻是顯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來。
    那小男孩以為他怕生,先露出了友好的表情,稚嫩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溫和:“我是陸謙書院來的,姓陸,表字子染,請問倉先生在嗎?”
    陸子染站在門檻外,禮貌地衝空流拱手作了個揖。
    “請問,我能進來嗎?”
    見男孩為難地看了看門檻,空流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得了主人的同意,陸子染撩起衣擺跨了進來,剛要往後院去,餘光卻瞟到了床邊的一遝書卷。
    教書先生的孩子,自然是對書卷格外親切,見空流身邊書卷成海,不由得驚歎道:“這些都是你看的?”
    空流本就對生人心懷芥蒂,看到陸子染走過來,眼裏蒙上一層驚慌,連枕下的短劍也出鞘了半截。
    陸子染完全不明白,這麵目生的如此好看的孩子,怎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不過,他明白,這孩子是怕他的。
    為了表示友好,陸子染笑得更加溫和,他幹脆跪坐在床邊,將身子放得比床榻上的孩子更低。
    距離上的些微差距,卻能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空流果然比方才稍有放鬆。一雙好看的漆黑眼珠,雖然仍有著戒備,卻是更多了幾分好奇,似是在問陸子染,你到底要幹什麼?
    陸子染不經意地看了眼床上的兵書,這一看卻讓人目瞪口呆。那竹簡上刻的,竟是古商文所撰的鬼穀子的縱橫捭闔之術!
    “你,你竟認識古商文?!”陸子染瞪大眼睛,直盯著空流,連言語竟都有些激動。
    空流猶豫了一下,看到對方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原本的害怕降了些許,抬起手在卷軸上虛空寫下兩個字:略通。
    寫完,空流抬起眼看了看陸子染,似是在確認對方有沒有看懂。見後者沒反應,好看的手指又以更加優雅的速度,慢慢描畫了一遍。
    不過,其實陸子染第一遍就看明白了,他之所以不說話,隻是在奇怪為什麼這孩子不直接回答他。而當空流開始描畫第二遍的時候,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的陸子染,終於揣測地開了口:“你……不會說話嗎?”
    正在描畫“通”字的手指頓了一下,停滯了許久,才慢慢寫下了一個“是”字。
    字方寫完,空流還來不及抬頭,頭頂卻被陸子染狠狠地揉了一下。後者非但沒有絲毫介意,甚至柔和的微笑道:“沒關係,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我會努力去學讀唇語的!”
    若是平時,經曆了一年前那件事的空流,是斷不許別人隨便碰他的。可陸子染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也許是嚇到了,竟讓空流怔愣了許久。等他回過神來,陸子染已經在滿臉期待地問他的名字。
    空流。
    沒有附帶王族的姓氏,空流隻告訴了陸子染自己的名。
    “‘長虹曖空,素靄流天’。好名字。”陸子染撫掌而歎。
    此時,一個爽朗的聲音笑著插了進來:“小公子,我家少爺的名字並非此解,而是‘空懷虛穀納社稷,付流甘血佐君王’之意。”
    也許是這個家少見有客人造訪,聲音的主人笑得分外開懷,這一開口,便是渾厚得聲如雷霆、滾滾驚濤。
    陸子染循聲回頭,正看到一個身板魏巍的青年從後門走進來。他雖穿著最普通的赭衣,棉麻的衣料卻將他魁偉的身體線條,和勻稱健壯的肌肉輪廓勾勒了出來,加之他的麵容本就生得俊朗,縱是置身在田園小廬,也能窺得這人並非俗物。
    陸子染雖然從未見過倉礪,但看著眼前的男子,心裏便也篤定了就是這人,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規規矩矩地施了禮:“見過倉先生。”
    “你是?”渾厚的聲音,顯出十足的中氣。
    “我是陸謙書院來的陸子染,因為昨夜大風,書院裏一株百年的老樹倒了,村裏的壯丁這個時候都在地裏農忙,家父這才遣我來求先生幫忙。”不大的孩子,非但禮數周全,連傳話都很是清晰簡潔。
    “這有什麼問題,包在我身上!”倉礪素來是豪爽之人,他喜歡這個說話簡潔明了的孩子,一口答應了下來。
    “那就謝謝先生了。”陸子染拱手再拜,然後轉過頭問,“一起來嗎,空流?”
    倉礪知道,自從小王爺失聲之後,他就一直對陌生人抱有恐懼的心理,連忙替空流婉拒道:“我家少爺這幾日身體不適,暫受不得風寒。”
    看著烈日炎炎的盛夏日光,對於“風寒”這個說法,陸子染隻能呆呆地“哦”了一聲。
    倉礪才不管這個理由是否牽強,自顧自地回身對空流囑咐說:“完事了後我就回來,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空流搖了搖頭,卻又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狠狠點頭說:我要知道他的情況。
    他,燕國的前朝太子、而今入住神武殿的燕國公子,湫洛。空流的兄長。
    倉礪明白空流所指為誰,了然的應了,心裏卻忙不迭地叫苦。
    這其中的許多事,從當年公子湫洛離開燕國起,就已經慢慢地脫離了軌跡,而今的結果,已經不是小小的空流所能理解的了。
    空流對於皇兄的印象,還停留在那一日圍觀的城樓對決,秦王在千軍萬馬前公開羞辱,轆轤長劍將公子湫洛的身子割裂得鮮血斑斑。
    從一開始,空流就認為公子湫洛代替太子丹被送到秦國做質子,是秦王對他的皇兄施暴的開始。可空流卻不知,而今神武殿內,或許已經往事如煙……
    人情莫測,愛恨糾葛;出脫於迍邅,非關於社稷。般般緣由因果,他要如何對這個孩子講明白?
    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陸子染的話,素來不擅長糾結人情之事的倉礪,這一年來已經被這件事擾得幾近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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